全球头条:夜雨丨刘成:岁月的回响
岁月的回响
(资料图片)
刘成
9岁之前,我都住在旧式的筒子楼里。属于我们家的就只有两间屋子,屋子小而方正。厨房,洗台,饭桌还有长竹椅统统挤在外间,而里屋摆放了一大一小两张床和一个排柜之后,就只剩够一个人过往的通道了。于是,两张床底下就成了我们家名副其实的储藏室,那里拥挤地码放着我爸当兵转业时不远千里带回来的物件和我妈在老家搬家时舍不得送人的家具。70年代末,我尚还年轻的父母带着我们兄妹三人,还有安置在床底下这些物品,从农村来到县城安家立业,而所有这些,就是陪伴了他们半生的全部家当。
我爸是个闲不住的人,几乎每隔半年他都会把床底下的物品收拾出来清理一遍,然后再原封不动地归置回去。我也开始对床底下那些 “宝藏”充满好奇,想亲眼看看那里到底有些什么?终于有一天,在我爸又一次开始整理床底下时,我没有避开,而是静静地蹲在一旁,有时也很有眼力见地帮忙搭把手,我爸也就没有嫌我在一旁碍手碍脚。那些被抹去灰尘的箱子盖被一一掀开,在闻到一股子樟脑味的同时,我先是看到了一垛整齐叠放着的崭新的绿军装。我之前和后来无数次地看过我妈把那些军装抱到屋外晾晒在太阳底下,她对我爸说,这些衣服没怎么穿都晾旧了。而在我幼年的记忆里,我爸总是一身干净的洗得掉了色的老式绿军装。直到他们单位开始每年置办春秋制服,那身草绿才变成了深灰。
从衣服底下我爸收出来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袋子打开时里面还发出哐哐当当的清脆声响,原来里面是一些大小不一,样式各异的像章。记得那天有强烈的光线透过窗户射进屋里,我爸取出几枚像章照着光线看。那一大包金灿灿明晃晃的像章,我爸收藏了很多年,后来却不知所踪。
接着,我看到了几箱子的书籍和笔记本。平日时常听我妈念叨,你们爸当了十几年兵,最后就带回来几大箱子书。起初我不明就里,后来看到院里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我爸的新同事,浩浩荡荡一大车队军用物资运进家门时我瞬间明白了我妈话里的叹息。我爸那几箱子书,白色的书页早已泛黄,翻开时有淡淡的潮湿的霉味。还有那些笔记本清一色都是红色塑料封皮。后来有一年在那些书里,我抽出过一本哲学书籍来看,感觉里面的文字同样“天书”,但也有些趣味。我抱着砖头一样厚厚的书坚持看了好长时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尼采”,里面还有说到“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我马上自我归类到“唯物主义者”,因为我从小深信物质的不可或缺。直到现在还能想起里面看到的一句话:人不可能走进相同的河流。
在那些书里,我看到过一张夹在某本书中间的小2寸的黑白照片,记得照片的背面有深蓝墨水毛了边的钢笔字迹:一九六三年于吉林长春。吉林长春是我爸原先当兵的地方,十多年的部队生活最后给我爸留下了两样念想,一是一手很专业的白案厨艺,再就是说话时不时冒出个把东北话的吐字。那张照片一看就晓得是我爸和他某个战友的半身合影,带着五角星的军帽下面是两张同样年轻俊朗的脸。其实早年我们家的相框里有很多这样的黑白老照片,大多都是我爸在部队时跟战友们的留影。而这张照片上的我爸那战友,是我唯一见过的,隔了这么多年我的记忆模糊又清晰。就记得有一年冬天,好像是夜里,我爸那个战友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我真真切切地记得我爸那战友身上,没有我爸那种被生活碾压后的颓败失意的世俗气息,甚至在日后想起总觉得他的光彩似乎照亮了那个冬夜我们家灯光昏黄的堂屋。他说他是来临城开一个什么会,顺道来看看我爸,跟我爸也是10多年没见了。在我爸战友热情地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我爸整晚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静,是接近冷漠地淡然,自始至终都好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听众。那个战友后来起身道别,要跟我们在场的每个小孩儿郑重其事地握手。我们小门小户生长的孩子,面对这样的礼遇难免扭捏。不知怎地,关于那个冬夜我总会想到我爸战友那伸过来握住我的手和我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后来有很长的时间我都在想我爸为什么会那样?他的战友为了见他可是转了好几趟车。很多年之后,我自己也开始“近情情怯”,看过些人情世态,也同样有了偏执孤僻这些臭德行,才开始理解我爸当年的古怪和不近人情。
“这不是你丢了就一直找不到的三峡石么?”那天,我爸从床底下扫出来的那堆垃圾里面发现了那块表面红色的石头,接着又从中挑拣出几颗弹珠和一些硬币。那块三峡石是我爸有次去万县出差给我买回来的,我玩了一段时间后就找不到了。还有那些弹珠和硬币,都是我的宝贝,我开始时爱不释手,后来却不知所踪。以为再也找不到了,结果却在我爸收拾床底的时候意外地出现。我把那些沾满灰尘的零碎放到水龙头下面冲洗干净,仔仔细细擦干后再次放回抽屉里。
在以后漫长的成长岁月中,那些陪伴过我的小玩样儿不管在最初的时候我如何爱惜,结果还是照样会丢失。在我爸后来收拾床底时,有的东西又出乎意料地重回我手里。有很多年我似乎特别盼望我爸收拾床底的时间快些到来,甚至还故意把一些玩样儿丢到床底下,然后自觉遗忘,等到我爸收拾床底再让它们重见天日时我会欣喜不已。在那样一种“若有所失”的怅然和“失而复得”的惊喜交替中间,我一年一年地长大。成年之后有几年我习惯在不常换洗的衣服口袋里放一些零钱。等到换季拿出那些衣服来穿时,不经意地总能摸出些散金碎银。数目不大,但在自以为弹尽粮绝的当口,也算是一笔意外收获。先前似乎还空落的心也总能被那些意外的喜悦填满。
如果,生命里那些曾经遗失的美好,日后都能变成岁月留给我们的惊喜。那么,我的父亲,在若干年后想到他亲密的战友和他们那次最后的见面,会不会在心里补上一次无间的拥抱呢?
(作者简介:刘成,重庆开州作协会员。自由职业者。专业摄影师,热爱文学胜过摄影。有作品散见《天下美篇》《开州日报》《开州文苑》等刊物。)
编辑:朱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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