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要爬上灯塔|刘原访谈
作者: 刘原,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年: 2023年9月。
在许多城市漂泊
Q:能否简单谈一下你的成长经历?有什么对后来影响深远的事情吗?
(资料图)
A:一个奔五的人谈成长经历,没几千字说不清。从前上班的时候,我每次填简历表时最头疼,自从大学毕业后我写过10次辞职报告,表格根本写不下。简单地说吧,我在“文革”后期出生于桂东北小城,从小就没穿过新衣服,在贫瘠的童年里成了小镇做题家。1991年考上大学,四年后被发配到广西最穷的地方去守水电站,挣扎了几年后,去省城当了记者,然后就开始四处漂泊,10多年前来到长沙,觉得挺好,就在这里定居下来。
人生有无数个犹豫的瞬间,许多0.1秒的念头都会决定命运之河的流向。这样的场景很多。譬如1997年我代表厂里去外地参加一个比赛,赛毕背着包就往汽车站跑,因为要参加省城一家报社的招聘考试。焦急中,刚上车我的钱包就被偷了,里边有身份证、存折,还有1000多块钱——当年算是巨款。我完全懵了,特别绝望,当时就想放弃,不愿再去赴考。之前我为了跳槽离开大石山区,已经在小镇和省城之间跑了两万公里,从未成功,我想这全是命中注定,还是回去老老实实活着,娶个村姑了此残生吧。但当我去派出所报案出来时,忽然又想:这场损失横竖是注定了的,倘若我不去考,那就亏到底了。于是找校友借了200块,重新去车站,奔向省城。而偏偏这一次,我考上了。
Q:你觉得,不同的城市对于你的性格、对于你的写作,有影响吗?长沙这座城市对你最深的影响是什么?
A:我在许多城市漂泊过,它们构成了我世界观的一部分。潜移默化的影响其实必然有,我自己都未必能感觉到。譬如我一个广西人,吃过你们福建四年的米,大学毕业后觉得跟福建没半毛钱关系了。但中年后我才发觉,自己的性格中早就有了福建基因,譬如特别刻苦、特别玩命、特别能承受重压,而且毫不惧怕孤注一掷的漂泊。
每个人的经历都会投射在他的身上。我在广州这种高度发达的市民社会待过,价值观自然深受影响。我还在北京待过,所以至今保持着一线城市的社交距离,不关心别人的私生活,极少去别人家里串门。
我来长沙的时候35岁,它已经不能影响我的人生观了,一切早就定型。它影响我最深的就是吃辣。每当我深夜工作或开长途车犯困时,就会嚼泡椒零食。
作者: 刘原,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2011年6月。
Q:这些年在很多城市辗转工作生活过,什么样的城市会吸引你?
A:每座城市,都有各自的姿容和风韵。我特别喜欢揣摩不同城市的仪容与内涵,而这也构成了我文字的素材。我在最贫穷和最富庶的地方都生活过,什么都经历过。在穷乡僻壤时我的收入其实挺不错,但没地方花呀,在一线城市的收入也很高,但除了工作就是睡觉,没时间花钱,所以生活质量都不高。
所以我更喜欢生活强度中等、有烟火气、包容度大的城市。长沙正合适,房价低得全国省会垫底,想醉生梦死去解放西,想怀古探幽去岳麓山,没人管你怎么活。而这里的基础教育又非常发达,四大名校每年保送清北的人数都居国内前十,我是个重视孩子教育的人,所以喜欢这种城市。
媒体人往事
Q:之前从事媒体工作时,也需要游历大江南北,去到不同城市,品尝各地美食,结识各色人物。这本书中关于这三方面的感悟,与记者时代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A:当记者时,最大的便利是可以到处浪,到处见识世面。我今生第一次吃大闸蟹,便是采访全国性赛事时,国手曹大元九段手把手教我对付母蟹。但坦白说,记者永远无法成为美食家,总是匆匆扒饭果腹然后去赶稿。2001年国足在沈阳五里河首次打进世界杯决赛圈那夜,我饿了15个小时没吃饭,忍着巨大的胃痛写稿。
后方空着一个大版等你的稿子填上去,催命般的电话不停响起,就算旁边有深井烧鹅,你也没空吃。而且你也没时间没精力去旅游,干完活了只想在宾馆睡觉。
从事媒体时,见的多是名利场的人,喝下的每一杯酒都是客套。离开之后,只见想见的人,喝愿喝的酒,终于可以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了。
Q:你游历过很多地方,品尝过各地美食,也在不同城市有知交;但与此同时你也不断回忆起故乡。对于作家来说,故乡是一个无法跨越的母题,同时游历见闻也是写作的素材来源。你如何看待,故土和漂泊这二者的关系?
A:每个写作者的风格不同。有的作家一辈子只在一个地方生活,但他的眼光始终打量着世界,这不会妨碍他写出好作品。而我的大脑皮层需要刺激,每一场漂泊,每一次旅行,都会给我丰腴的灵感。
苏童曾经说过,他的苏州记忆构成了他的写作背景。而叶兆言的文字下面,永远有南京的沉郁。
如果我不曾离开广西,那我肯定是另一个刘原。因为漂泊万里,因为见过无数苍凉世事,才有了今日的刘原。故乡是我早期写作最重要的素材来源,但现在,它被我淡忘了。除了胃还是广西的,我其实彻头彻尾都不算是广西人了。
美好的辰光值得回望
Q:这本书距离你上一部作品的出版已经过了很多年了。这次出版有什么契机或故事吗?
A:上一次出书,已经是上一个兔年的事。其间有许多故事,我老年痴呆,已经不记得了。倘若说机缘,便是我这本新书的编辑徐蕙蕙,正是12年前我的书的编辑。我们那年合作之后,偶尔聊起来,才知命运之巧合。我是福大的,她是福师大的,都见过上世纪90年代榕城天空的晚霞。而她的夫君,籍贯竟然就是我刚毕业时分配去的广西小城。所以,我写福州往事,写水电站往事,写人世苍茫,她是秒懂的。
当然,这也是她出版生涯中最累的一次。我作为新闻界的陈年老编辑,完全无法修改自己码出的心血文字,删一字都肉痛,索性全丢给她。这个工作量是巨大的,作为一个甩手掌柜,我必须向她鸣谢。
Q:新书中的文章关于旅行、美食、人物这三类主题的文章。为什么选择这三个类型?
A:套用沈从文的句式,我这半生,走过许多桥,吃过许多盐,见过许多云,这些美好的辰光,值得记录,值得回望。
世间功名,都挺虚妄的。跟笑话差不多。反倒是吃喝玩乐,反倒是驿路上一个陌生人的温暖眼神,构筑了我们此生最美好的记忆。
Q:与之前的作品相比,新书更多是关于“刘原”本身,甚至有读者说,这些文章可以看作是刘原的自传性质的文章。是这样吗?从媒体人关注外在世界和事件,到写自己及身边事,这个过程中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
A:其实我依然在关注世界。就像我在朋友圈里时常关注天下世事,但也常晒带娃去玩的照片。我的文字始终盯着世道,这是必须的,没有任何一个写作者能仅仅以自身经历就写出好作品,他必须攀爬上灯塔去瞭望时代。所谓家国情怀,倘若只有国没有家,那叫薄情,倘若只有家没有国,那叫短视。
作者: 刘原,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2011年6月。
Q:比起以往的作品,你的新书更多是基于日常的感悟,没有新闻的时效性。从这个角度来看,新书是否具备更久远的文学生命力?
A:说不好,其实当我们写下每一个字时,它都是以这个时代为背景板的。无论评点时事或是写吃喝玩乐,都是对此时此刻的记载,许多年后的人一看,哦,原来当年的世道是这样的,菜谱是这样的,人心是这样的。
有次我听著名作家叶兆言讲史料,他说去翻民国的报纸,哪怕是广告都会蕴含着许多信息量,譬如服装广告体现了当时流行什么,婚庆广告上可以读出当时的习俗。
为时代留个痕,我想,这是写作者一个基本的使命。
Q:现在的写作主要是通过哪些平台或形式?
A:主要是公众号,还有一些约稿,以及幕后的各种剧本写作。
Q:公众号写作能够通过后台留言,快速和读者实现互动,这种形式对于你的写作有什么影响吗?
A:倒没什么影响。我的写作极少受外力左右,在写作这事上,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职业选手,用不着观众教我怎么去比赛。倘若一下笔就想着读者会不会爱看,想着怎么讨好他们,那反倒出不了好文字。但我非常尊重读者,毕竟他们是衣食父母,每条用心的留言我都会尽可能回复,那些善意的鼓励,是我写作的重要动力。我热爱和珍惜那些追随我文字多年的读者们,我们彼此见证和陪伴着对方的岁月。
读者中自然也偶有刻薄叵测的,我一般不理。到了这年纪,褒贬都不会太在意,自己明白自己的路便好。
Q:是否有打算尝试其他类型的写作,或是表达自我的形式?(比如小说、编剧或其他)
A:当然有。目前就在酝酿一部小说,我想把半生的人生况味都掺进去,写一本自己的代表作。我写作的跨度比较大,非虚构的和虚构的都有,各种体裁都有。形式并不重要,文学作品是相通的,更重要的是内心。
Q:平时的写作习惯是怎样的?能否大致描述一下你现在一天的时间安排?
A:家有两个混世小魔王,每天我得买菜做饭,带他们体育锻炼,教奥数英语乃至所有科目,这俩大嗓门的娃只要没睡觉,我的耳朵都是嗡嗡响的,分贝太超群了。只有等他们每晚睡着,我才能开始自己的写作。
在所有人沉睡的时候,独自醒着,独自写字。有时我会觉得自己是大地上的一只萤火虫,提着幼小的灯笼,自由飘荡。我都是这么过来的,见过太多世道人心之后,我倒觉得,这样的寂静长夜是最忠诚的朋友。
Q:近期有什么工作计划吗?
A:计划有许多,包括出文集、写小说、写各种剧本。疫情这三年,我都快躺平了,内心非常疲倦厌世。但最近看到好些前辈,比我大几十岁,依然在发愤创作,我非常羞惭。
所以,十多年没出书的刘原,接下来可能会一本接一本地出。趁我还没完全老,还没江郎才尽,趁你们还有心情看我的文字,我努力再喷薄一下。装着还在与尘世继续相爱,依然郎情妾意,依然海誓山盟。
编辑/王铭博
校对/柳宝庆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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