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处耸崇巅——花果山和《西游记》
《一路风雅:经典里的山河》 马力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本书为我国著名散文家、《中国旅游报》原总编辑马力的最新散文集。中国的众多风景名胜,因为历代文人墨客的经典名作,融入了丰厚的人文意蕴。该散文集主要抒写和文学艺术经典相关的著名风物,突显自然、人文景观和经典诗文及其历史背景的联系。从中既能领略华夏胜概之美,又能深品古今诗人作家描摹景物的笔墨,更可体味他们放旷林泉、寄兴烟霞的诗意情怀。从这本书出发,跟作者一同游望南北形胜之地,在今日情境中重游,寻找历史的痕迹。
花果山的竹节岭下,有一尊吴承恩像,连云港的同志说,是赣榆工匠刻的。石像卧于花树丛中,我端详片时,如对一山之主。
【资料图】
半山筑吴承恩纪念馆。一带粉墙,瓦屋芳池,不知道是不是他写《西游记》时住过的吴庵别墅。射阳先生为淮安人,坐船北行,经灌河口来访花果山,路很近。馆中有一幅乾隆时绘的《东海云台胜境图》,花果山自波涛中耸出,真是海上的仙山。鼓棹而往固属意中事了。
山中多花。秋天未到,金黄的菊花就在山径两旁吐艳了。鸟鸣与蝉噪互答,有一种天然的和谐,林谷就被衬得极清幽。吴承恩写神话小说的时候,过眼景象大略相近吧。灵思驰骛,所以文字特别浪漫。
“花果山”这名字,大约是从《西游记》里借用过来的。花果山是云台山的主峰。溯古,云台山又叫苍梧山,让人想到舜帝死于苍梧之野的传说。到了今天,一些连云港人还常把云台、苍梧挂在嘴上。“云台之高,堕者折脊碎脑”“苍梧云起至今愁”都是颇牵幽思的旧句。花果山就不会使人忧郁。王维:“花迎喜气皆知笑,鸟识欢心亦解歌。”我踏入一山翠荫中,怀的就是这种心情。
层阶盘折遥入缥缈云气间。这一段山路也叫十八盘,只是同泰山那里的一比,具体而微,足见中国风景在名称上的趋近。登花果山的盘道,要省一些力。因为路短,坡又不甚陡峻,尽可放缓步子,意态悠闲地去走。“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看花听鸟的妙处正无妨在此间领受。为游山饶添趣味的是沿途所遇的耍猴人。猴子伏在这些壮汉的肩上,对山外来的男女,全无畏色。
风门口是要过的头一道“天门”。风势果然很大。在炎夏,往这里一站,很凉快。砌了一座山门,有几个卖西瓜的汉子吆喝生意。瓜已熟透,剖开,露出多汁的红瓤。在山行的旅人看,会甜到心里去。四围紧临生凉的深峡,不然,吹不来这样大的风。从这里回望来路,一片苍郁。乱峰缺处,闪出岭底的大村水库,太阳下的波光映着岸边的阿育王塔(本地人呼为大村塔)。由此而慨叹,佛教虽是西来,最受祈福的百姓信仰,千几百年来,竟至积厚者流泽广,故浮屠无所不在,其所扎根者可算膏腴之壤。天竺本土,反似差逊一等了。
从风门口转过一道弯,跃上卧在琵琶岭下的九龙桥,昔日进香要从这里过。溪水顺着九条大涧泻下,在桥底汇流,于深谷间激起喧响。桥为明万历十五年(1587)建起,旁植的千年银杏照例极茂绿。在旧籍中发黄的历史,附着这些古物,反会勃发鲜活的生机。由这座砖构拱桥过到对岸,就到了锁涧去水帘洞的路上。北面忽然扑来一座高峰,多佛宝塔和海宁禅寺的檐脊仰翘于一山竹树深处,真有不凡的气象。通上去的索道,教人不禁吟出“云栈萦纡登剑阁”这句唐诗。题勒“花果山”三字的巨岩也一眼可以望到。花馨果馥之外,山中的佛气亦不淡。入寺,从大雄宝殿的三尊佛的面目上,我悟到的只是一个“静”字。释家宗祖的根底,俗人实难揣摩。其实佛身都是照着人像塑出来的。佛也是人,掌管精神的人。院中的两棵银杏,越千载,仍颇顽健。人之百年,犹如一瞬,真也是不堪一想的了。在释界,不焚香祭佛,只谈一些无常的东西,不算逾矩吧!守寺门的是一位圆脸微胖的年轻僧人,颇喜讲论。自他口中闻知,道人也曾入于院墙,易名三元宫。我左右瞅瞅,轻步往来的,偏无束发蓄髯的仙客;若有,眠云卧石,持素修真,必会另有一副样子。
寺后石径是折往水帘洞的。洞不深,微有曲折。壁湿,水珠泠泠下滴。洞口垂落一挂帷幔似的瀑布,其势狂骤。这就是齐天大圣的水帘洞呀!此等地方,少不了古刻。一望,果然。明海州知州王同留下的“高山流水”题镌,略能应景,却稍嫌俗气。清道光帝的“印心石屋”是题赐在淮北盐政改革中建功的重臣陶澍的,这四个字,我在苏州沧浪亭见过,用于馆苑小筑,尚能相宜,放在此处,格局较隘。被考古界尊为山斗的董作宾曾留有行迹,曰:“因为看《淮安府志》的时候,偶然见到《艺文》里有《朱世臣题云台山水帘洞》的标题,想到水帘洞是美猴王的发祥地,也算是这部《西游记》的出发点,不无研究价值。于是就加意探访,果然寻到了水帘洞的出处。”我仰观飞流,想到彦堂先生履迹曾至,差可把“道夫先路”四字追赠于他。我呢,继以考史吗?自知无可为力。只好迈进洞旁的玄奘纪念堂,领受这位孤征十七载、独行五万里的高僧的遗泽。《玄奘法师译撰全集》四十四函,皇皇其业。无怪游山者争相以香火敬祀。门阶右侧立碑,明人刻的“望天迎佛”还在上面,引得我真要朝半隐在浓淡飞雾中的云台山纵览。清风闲,山如画,腾云似涌烟,我是身在《西游记》的故园啊!
在玉皇阁上凭眺片刻,我向着玉女峰登去。路畔是紫红的鸡冠花,是艳黄的金镶玉竹。山高,鸟音渐渐稀疏,云雾却一缕缕飘得紧了。在这样的地方悠悠地走,仿若放步于宽闲之野。我颇有“天游”的感觉,可说“不亦快哉”了。至额题“迎曙”的石亭,放出目光,才看出一点花果山的雄峻。流烟、青霭、云光,隐约的远峰逸势俱足。千崖万壑覆绿,树茂叶润,浮岚间的云山只有在遥瞻中才显尽它的美。所可惜者是雾气过浓,遮去山边碧色的大海。
此处为江淮崇巅。断崖上深镌榜书:“遥镇洪流”。字是康熙帝挥写的,放在这里,势稳。
临危岩而歇坐,我很想喝一碗山中的云雾茶,且盼能够远趋赵明诚、李清照夫妇的芳躅,去郁林观残墟赏看峭崖上的唐隶宋篆。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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