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报道:野树
连日来,我长久注视着窗外的树。
(资料图片)
楼下那片破败的平房中有几棵树,散乱伫立在房前屋后。其中有一棵正对我的窗户,庞大树冠遮住下面屋瓦,看着看着,有时就会想起《三国演义》中刘皇叔家附近那棵大桑树,“高五丈余,遥望之,童童如车盖。相者云:‘此家必出贵人。’”不知这里出没出过贵人,从早晚稀疏的炊烟可以推断,已经没有几户人家住,只剩下那些空荡荡的院子、胡同和寂寞的树。
向更远处望去,在无数钢筋水泥日益逼近的荒野之上,在蜿蜒而去的河边,在一块块星罗棋布的鱼塘旁,会有那么一棵、几棵或者一片恣意生长的树,都是极常见的种类,杨树、柳树、榆树。在生命的起点,它们乘风而来,是漫天飘散不计成本的万千飞絮中的一枚,横过那些人类忙着生忙着死忙着挥霍和占有的岁月,落在未知的泥土上,从一粒轻盈渺小的种子开始,向着黑暗奋不顾身地扎根,朝着天空努力伸展,成为大地的风景,这就是野树。
野树有野性,它们大多生长在人迹罕至的荒凉之地,少有亭亭玉立的身姿,相貌丑陋,须发丛生,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存在,根在哪里,一辈子就在哪里。它们天生拒绝被安排,被娇惯,被豢养。没有人为它们浇灌和修剪,也没人给它们刷上千篇一律的白灰,或者插上“针头”,挂起“吊瓶”。它们是自由的,无须搀扶,不必捆绑,自由自在地生,自由自在地死,一切都是生命本来的样子。
我想起小区里那些“移民”来的柳树。每年春天,冰消雪解之日,就是它们惨遭屠戮之时。经过几百个日日夜夜的苦心孤诣,那些从无到有,由一根根柔条发荣滋长,长到几公分粗细的枝干,统统被锯掉。只剩下白骨般刺目的一截截,经年累积,树冠变成一个个畸形的肿瘤,越长越大,丑不忍睹。
与这些供人观赏又被戕害的树相比,野树何其幸运!在大自然的风日雨露中,它们缓慢生长,无拘无束,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野树也不都长在野外,即使在坚硬荒凉的城市也能见到它们的身影。在那些寂寥的屋顶,或者无人问津的角落,俯仰之间,你随时都可能与一棵野树相逢。但是,你不知道它们来自何方。
校园西南角有个不知名的小房子,在并不宽阔的水泥屋顶曾经长着一棵小树,单薄得叫人担心。四面高楼林立,中间只有一方狭窄阴暗的天空,树枝上常常挂着来自文明社会的塑料袋。它牢牢地立在那里,在极少的泥土上,拓展自己的雄心和梦想。它的根伸向一切可能到达的缝隙和深处,用尽最大力气向下,向上,完成一棵树的使命。我曾经领学生仰望过它,在作文课上写过它,我们用文字向一棵不可思议的树鞠躬。可惜这棵树后来消失了,大概它长在不应该有树的地方,或者干掉一棵树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何况你是一棵没花一分钱的野树。
然而,野树是不会消失的。在旷野,在绝壁,在滩涂,在幽谷,在楼顶……在那些我们看不见甚至想不到的缝隙和角落,只要一点点泥土就够了,它们不需要照顾和扶持,心无旁骛,随性生长,长成自己心中的样子,元气淋漓,率真质朴。
在荒芜的世界里,总有野树的身影,它们傲然挺立,狂放不羁,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有着行道树没有的孤独和倔强。每一棵野树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有属于自己的天空和大地,自己的话语和色彩,自己站立的方式……野树是纯粹的,有一棵真正的树该有的一切。
□张猛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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