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龚会:归去来兮

来源:上游新闻 2023-02-20 11:51:11

归去来兮

文/龚会

1


(资料图片)

正月初二,早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开启兔年叙事篇章。

本地习俗,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儿带着女婿儿女回娘家拜年祭祖的日子。有不少年前还没来得及返乡祭祖焚香的现代“城市移民”也回来给“安居”故土的先祖们拜年了。清理祖坟的荆棘杂草,跪谢一年来先祖庇佑。不时传来鞭炮声,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全得看经济状况。挣钱多,就给祖先丰厚的香烛钱纸鞭炮。挣少点,就给实在点,心意虔诚。上香烛烧纸钱,放鞭炮,念念有词:“xxx,我们来给您拜年了!……保佑一家大小平平安安,老的健康无病无灾,出门在外顺顺利利。读书的考好学校,做生意的发大财,官有升,事有成,来年大捆大捆给您送金银……”

如果碰巧,如果有心,你在坟山和任何一家乡邻相遇,都能听到大同小异的坟前祈祷。叩首也是分先后的。一般而言,成家儿子是年前去祖坟祭祖焚香,出嫁女儿是年后。即便兄弟姊妹约了一同前往,也是先男后女,先长后幼。在老家,春节有春节的规矩。世代传递的乡规民约,自有其威力。即便外出多年,飞黄腾达了,回到乡间,依然秉承出生地的乡风民俗,这才是中国人骨子里的乡愁!

而今母亲沉疴难起,在医院主治医生宣布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时,我们征求母亲的愿望,回水土还是回她老家秤砣八斗丘。母亲坚定地回答回八斗丘老家,她离开了二十五年的故园。我知道,她想叶落归根,更想归去也要与父亲相伴——父亲的坟茔在哪,她的心就在哪!

我父母平凡而纯真的爱情,是我受尽折磨历经沧桑后还信仰人间有纯真美好爱情的理由!

守在母亲病榻前,端茶送水,温汤温药,洗漱擦身,尽量让母亲卧床也要舒适一点儿。那些远行的乡邻回来祭祖焚香拜年,见到我们在家,得知母亲病情,必来问候探视。母亲见到从这儿走出去的乡邻,亲切无比。子侄辈都被她宠溺称为“幺儿,乖乖”,哪怕子侄辈都白发苍颜,在她心里,还是八斗丘的孩儿!

母亲很衰弱,还是要打起精神以最温和慈祥的言语与站坐她床前的亲友寒暄,这是她看重的待人接物之道,要尊重别人,无论自己怎么样,都要善待!

母亲与故园,都在为我们做示范。

2

正月初八,一派晴明。

故园澄澈,阳光澄澈,天空、竹丛、池塘、老井澄澈!

夜里病情不稳定的老妈,白天还能沉沉入睡一两个时辰。我们可以有点儿空闲,从老井挑水,在地坝喝茶,沐浴乡村日光。静静地看着哥整理开辟出来的新鲜泥土,栽种了几十棵黄精;看着他们拾掇出两个树桩疙头,在光影里呈现树木一生的光影;看着妹夫亲手打造的柴火炉,被年月与人气枯槁的木柴红彤彤地煮沸腊猪脚炖海带的浓香;看着二嫂和妹妹把一日三餐在泥瓦房里经营出生活的原汁本色;看着二哥在房前屋后打理出干净清爽的活动空间,在原来荒草丛生的大土上烧荒趟地,草木灰烬的烟火与新翻的泥土气息,激活了多年沉睡竟至于疏远陌生的乡村日常。

母亲病后的这一年多,让我更切近了生与死、亲与疏、真与假、爱与恨、有与无的思考与体悟。曾经倾心付出的热爱,未必会拥有等量的情谊。曾经全力以赴的关心,未必会得到万分之一的惦念。但付出了,就不计回报,以内心的真实,活在当下。母亲近几日偶尔情绪低落,发病时很痛苦,就忍不住要抱怨老天怎么不快点收了她。我们虽然心底哀伤,还是会很积极鼓励安慰她,给她力量给她依靠。活一天就要好好活,每一天清晨能睁开眼来看到屋顶亮瓦透进来的晨曦,就又多赚了一天。母亲清醒时,还是很乐观,甚至很幽默。给我们起绰号,拿她的疾病打趣,向我们撒娇,要求这样吃那样喝。知道我们都顺从她,其实我们真是心疼辛劳一辈子的老母亲。我会说她是“老可爱”,老妹喊她“宝贝”“乖乖”,她乐开了花。老还小,老还小,她就是一个老小孩儿。不发病时,还要立下各种意愿:给娇儿养兔子,种豌豆尖喂兔子;去井里打两瓢水,咕咚咕咚喝个痛快;喂一群鸡鸭鹅,让儿孙们吃土鸡蛋……

母亲虽然病痛,她始终说她是幸福的。晚上她难受呻吟时,总是边呻吟边叮嘱我“莫出声,莫把他们惊醒了。你先穿好衣服,莫冷到了……”有时候惊醒了哥嫂妹等,她一个劲喊“快睡下,各人睡瞌睡,我哈哈儿逗好了!”有母爱如此,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幸福的呢?

上午,二嫂说要去井里挑水,我也要去。空桶扁担落在肩上,都硌得生痛。在村外原来那口圆井口的老井边,我却不知道如何把空桶放到井里打满一桶水来。二嫂倒扣着放下桶,“空咚”一声,大半桶水就有了,我看她站在井口边沿一起一落,生怕一不小心拽下去了,她却笑得直不起腰。打满一挑水,我试着挑一肩。哎呀呀呀,这是大山压顶啊!拱起腰硬着肩,脚腿直哆嗦。嫂子急着让我放下,快放下。她挑着就往前走,我只剩下喘息的份。如果真的论及生存能力,我自叹弗如很多人。理想也罢,才华也罢,回归原生态的生活空间,需要一副好身板,需要柴米油盐醋的烟火技能。我就佩服嫂子和老妹,在城市里她们能有滋有味有品有位地过活。在缺乏现代设施的落后乡村,她们也能野蔬柴火挑担提抬把日子过得充实丰腴。家人嘴里的“莽三”有幸,她们能接纳我的弱智生存,也能接纳我的书生意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包容大度有爱的手足同胞。

3

乡间,可以任由天性撒野。

小人物的快乐,很简单。夜里,老妈睡得还算安稳。丑时起来给她喝水,冲泡一小袋蛋白粉吃了,添了制氧机里的水,就躺下,直到天明。醒来,老妈小声问:“早上你们吃啥子?”心里泛起一道喜悦,这是她感觉饿了,想吃东西了。老妹马上说去做白米粥做鸡蛋羹,嫂子说“我们吃汤圆,您想不想吃嘛?”老妈说她整天躺着,不吃汤圆,不消化。我们乡居生活的新一天就烟火热气地开启了。

早餐后,慢饮一盏茶,在地坝上仰望空旷的天空,远眺云雾迷离的明月山脉,细看簸箕里被嫂子精心摆放晾晒的黄精片,听着麻雀在屋前房后竹林里拉家常,夏仁义养的鸡在打鸣,鹅在呼伴,狗在嗷呜。于是灵台一片澄澈。

这一周,哥嫂和妹他们在家做了好多事儿,把老妈照顾得无微不至,真的很辛苦。天气阴冷,哥的药材晾晒不好。他们利用老舅家废弃的一间牛棚,搞起了烘房。趁着妹在给老妈打理洗漱,我拿着地域文化通览去“烘房”晨读。见大铁锅做的火盆里柴火通红,很是兴奋。门口有几段据好的木头,心想哥他们肯定是在附近找到的枯树杂木,就使劲搬了一段扔进火盆里,又搬了一段矮而平的香椿树桩,坐着取暖看书。读完一章,烟熏火燎,太热了。跑出来,透透气,真舒服!

得做点啥事才能算是真的在乡间。

牛圈屋屋檐下发现了一个鸟窝,啊呀,鸟儿做得太精致了。经纬交错,细细密密,柔软透气。不知道哪一对鸟儿双双觅纤草衔软叶,一丝一毫编织爱巢,在此生儿育女?更不知鸟儿为何舍弃了这个曾经注满彼此生命相托的爱巢?或许是流离,或许是老去,或许是背叛……我把鸟儿的旧巢放到牛圈屋挑梁下,随它风干吧!

看看大土上被二哥清理的地块,还有边上的荒草荆棘,妹和妹夫去菜地摘菜,还烧了一堆荒草。我拿着弯刀去东劈西砍,要了打火机,烧荒!搞了一阵,不行,头发衣服裤子袜子上缀了好多苍耳和草屑!点了几次火荒草堆还是燃不起来,还把自己眼睛熏得睁不开。拿着弯刀跑出荒草丛,老妹惊呼:“老姐,你咋把我的梨树段给烧了?”啊?那是梨树?我不知道啊?老妹赶紧把剩下的几段搬到杂物房里,以免被我糟蹋了。我丢了刀跑去烘房火盆里,掏出才燃掉半边皮的梨树段,老妹哭笑不得,说这掏出来有啥用啊?我说中间烧了一个弧形,正好做枕头,把他们笑翻…

阳光很暖,半个世纪前父母辛苦建造的泥土墙,在煦暖阳光下泛着阳光一样的暖黄。地坝放着茶几,我们茶杯里的茶叶,是二哥二嫂去年春天去野外荒废了的茶山上采摘、二哥亲手炒制的。慢慢品味,氤氲之息弥漫了恬静无争的乡间日子。地坝边的竹竿上,悬挂着二嫂上午清洗的腌肉,还有我们在池塘清洗的衣物。

风悠悠地吹,阳光静静地绽放……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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