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文学,也解读亲情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3-02-19 09: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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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父亲的奥德赛》,(美)丹尼尔·门德尔松著,卓雨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12月版,75.00元。

□林颐

“数年前的一月某晚,父亲问我,可否旁听我的课程,就在那之后不久的春季学期,我要给大学本科生开一门《奥德赛》研读课。父亲是名退休的研究型科学家,那年八十一岁。当时我自以为知晓他这样做的原因,我同意了。”这段话是《与父亲的奥德赛》这部作品的起点。“我”是丹尼尔·门德尔松,美国作家、文学评论家,普林斯顿大学古典学博士。为了旁听,父亲需要在两地间每周往返一次,可见,父亲的要求并非出于无聊或者为了打发时间。那么,父亲为什么提出旁听的要求?直至全书结束,都没有明确答案。门德尔松说他自以为知晓父亲这样做的原因,那又是什么呢?书中也没有回答。不过,“自以为”三个字,已经透露出父亲与儿子两人的想法是存在误解的,这个误解是否会随着他们的相处逐渐解除呢?《奥德赛》不是线性结构作品,也不是按时间顺序展开的,它的结构是现代的,讲述了三件事:特勒马科斯的寻父之旅;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奥德修斯重返伊萨卡岛的冒险之旅;奥德修斯回国后驱赶篡位者,与父亲、妻子重新相认,重建秩序。

《与父亲的奥德赛》的三条主线:父亲、门德尔松、学生,三方围绕《奥德赛》的交流讨论;父子俩搭乘“《奥德赛》巡礼”游轮的活动;关于《奥德赛》的剖析与现实中父子相处情景的对应。全书分成引子(敬祈神助)、特勒马纪(教育)、故事(奇遇)、还乡(回家)、发现(相认)、记号(标记),显然,与《奥德赛》的结构形式是呼应的。读完全书,重新回味,古希腊英雄父子的传奇史诗与当代父子的平凡人生,在内容书写上也是呼应的。  

这部作品的引子特别长,有48页。译者注,“敬祈神助”原文为Invocation,指创作诗歌之际,向缪斯等神明祈求帮助,往往出现在诗歌开篇处,于史诗中极为常见。这是否说明,门德尔松将他的作品也定义为“史诗”,现代人的、普通人的经历为什么能成为史诗?在这个很长的引子里,门德尔松讲了这么几件事:1,父亲在研读课上想方设法证明奥德修斯算不得“真正的”英雄。作为数学家的父亲是讲求精确的人,个性固执。2,父亲几年前在停车场摔了一跤,造成中风。在那之后,父亲似乎经常神思恍惚。3,门德尔松幼时的一趟长途旅行。那时候,35岁的父亲带着他一起还乡,探望爷爷奶奶,他听说了一些家族往事。4,作为学者的门德尔松,谈论他对《奥德赛》和“旅行”的看法,涉及一些学术概念,比如,《奥德赛》的“环套结构”,还有voyage、journey与travel三个词带来的不同感受,门德尔松从词源学角度思考旅行的定义,他说:“在距离之外亦囊括了时间,时间之外还顾及了情感层面那种艰巨和危险——源自希腊语而非拉丁语。那个单词是odyssey。”5,“我”与父亲在旅途中的争论,“我”成长过程中与父亲的感情疏离以及成年后的和解。

引子是全文的铺垫,一般简短,而这个引子如此之长,如此复杂,门德尔松游刃有余、从容自如地处理好这些相关或不怎么相关的事情的讲述,把学术性的理论研究、情感叙事的表达与人生哲思的随想融合在一起,已经证明了他创造文本的出色能力。对于这部作品来说,引子是全书的精华,正文其实是引子的注解,用日常化的场景、对话和人物的行为,去更加细致地展示引子里的这些事情,仿佛蒙太奇手法的闪现,历历在目。

正文经常描写研读课现场,“我”的学生在场,这是引子里没有谈到的。学生与导师,彼此之间也构成父子关系。“我”对《奥德赛》有着精深的研究,“我”的学生都是十七八岁,“我”的授课有着明确的目的性和任务指向,可是,学生们是否就愿意接受导师的观点呢?父亲的加入打乱了“我”的计划,父亲认为奥德修斯不算英雄,是一个可悲的失败者,父亲的反对意见就像往池塘里扔进石头,让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展开了讨论,敢于发表不同的看法。“我”-父亲-学生,三者相互牵制,促使“我”自省:“我只听进去了我想要听见的东西,也只看见了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我”将自己想象成为人师版奥德修斯,却发现自己其实是被词语迷障的独眼巨人。由此,围绕《奥德赛》的研读,延展成为情感上的自我叩问。

《奥德赛》的故事,起始于长大了的儿子特勒马科斯出发寻找失踪的父亲,结束于奥德修斯与垂垂老矣的父亲的重聚。史诗的前四卷,奥德修斯之子经历着属于自己的冒险,在父亲缺位的情况下,一步步理解自己的父亲,进而认识整个世界。史诗的结尾,奥德修斯回到老父亲的怀抱,环套叙事结构才得以合拢。奥德修斯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空间——伊萨卡岛,然后,他和时间重新建立了联系,即重续了父子之情。荷马告诫世人,人类所有的不幸都源于不在其所,而生命全部的意义就在于恢复曾经被放逐的一切。对于希腊人来说,美好生活尽在故乡。但是,现代生活具有强大的流动性,我们很难像奥德修斯那么目标明确。我们渴望重返的故土,并非我们所想象的,或许,就算到达了,仍然不是我们所以为的,故乡早已人事皆非。“《奥德赛》巡礼”游轮,最后没有抵达伊萨卡,但在研读课上,人们的心灵一次次地接近伊萨卡岛,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像伊萨卡岛一样的地方。

《奥德赛》研读,研读的是我们思考的宽度,情感的密度。这是对古典文学的经久回鸣,也是“我”对父子关系的投射移情,文学与现实相互映衬,关于人类情感的那些普遍奥义在经历着敞开心扉的审视。我们的身份就隐藏在我们的旅行之中: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一个男人,起初总是儿子,后来成为父亲,再是更老的父亲,在人生的行程中,他可能不期然地,也可能下意识地,把“父亲”隔绝在自己成长的过程里,而所谓成长,到后来,是“我”要把这个“父亲”找回来,放回到应属的位置上。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关键词: 奥德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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