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雨水丨在家乡的田野里回忆回不去的童年

来源:博雅小学堂 2023-02-19 08:10:59

博雅小学堂·节气家书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文 | 沈家智

音频选自博雅小学堂APP

桐桐:

见字如面!

今天大年初四,是年味正浓的时候。我避开人群,走山路去了后坞,去了陈岭,去了祖坟山,去了二十几年前在盛夏饮牛的那条河——牛的两只前蹄踏在长满牛筋草的驳岸上,河水映着它饥渴的样子,它探下头,影子也探下头;它伸出舌头,影子也伸出舌头;在舌头入水的瞬间,毂纹荡起,影子支离破碎随波起伏,如梦惊醒。

这些地方,至今在地图上都难觅踪迹,却收藏着我十余年的乡村生活,收藏着回不去的童年。我走着儿时的路,风景都未曾大变,山是山水是水,藏弹弓的山洞和洞旁的苦楝树还驻守在原地,人却早非昨昔。有的入了坟茔,长住在山腰上;有的去了异乡,十数年再未谋面;有的就在昨晚的宴席上对面,酒影摇红醉语连篇,已非故人。

桐桐,人说近乡情怯,是有道理的。我的祖先飘零几世,从商丘到彭泽,关山万里,最后落在了这座山谷,是为故乡;我又从这里启程,开始了新的漂泊。那些伙伴、那些景物都活在记忆里,使我时时往顾,而今乍然重逢,却又与记忆里的不一样,孰真孰梦,竟模糊了。

台湾诗人郑愁予被称为“浪子诗人”,擅写游子归来浪子思乡,最出名的是那首《错误》,桐桐,我曾念给你听过,你很喜欢,尤其是末了几句,“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凡读过的人,没有不受打动的。

他还有一首,叫《乡音》,我在家乡的田野里记忆起里面的句子,风吹在脸上,阳光落在脸上,眼泪就要下来了:

我凝望流星,想念他乃宇宙的吉普赛

在一个冰冷的围场,我们是同槽栓过马的

我在温暖的地球已有了名姓

而我失去了旧日的旅伴,我很孤独

我想告诉他,昔日小栈房坑上的铜火盆

我们并手烤过也对酒歌过的──

它就是地球的太阳,一切的热源

而为什么挨近时冷,远离时反暖,我也深深纳闷着

桐桐,你现在还小,不能体会。这种冷是一种生疏,是拘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对那些人,我还是依旧真挚的爱着,就像爱我的童年一样。只是,我们好像越来越找不到同行者了,人生的路,总是越走越孤独。孤独得受不了,便只能回到祖坟山,依偎在先人身旁。

日暮,我从山野回到村里,家家户户都人声鼎沸烟火缭绕,这是一年中最喧闹的场景。我小时候还有舞龙舞狮,玩花船走花灯,年味很浓。彭泽乡下,每个村子都有一条龙,颜色不一,我们村是正黄色的,初五扎龙,从山上砍新鲜的竹子,批篾扎成龙头,五彩的宣纸糊上去,好看而且威严。龙衣从祠堂里取出洗晒干净,过了初七八,可以披龙衣了。

披龙衣一般选在正午,以前是我祖父领头,一群长者端坐在宽阔的晒场上,大锣、小锣、镲子、鼓、铙都聚在一起,三声鼓点开场,随着“咙咚呛”的舒缓调子,十几米的龙衣穿在了龙身上,而后是点睛,是放龙珠。

点睛的细节我忘记了,放龙珠却记得很清楚。篾匠用竹青编一个特制的小兜笼,放入煮熟的红鸡蛋,盖上竹篾盖子,用两根竹丝固定在龙嘴里。龙珠归位,就开始祭龙,照例是焚清香点裱纸,炮竹声起,锣鼓点骤然急急切切,密如雨下,十几个汉子在晒场上一边奔跑喝彩,一边舞着龙上下翻飞,这是舞龙的高潮,我家乡称为“打彩”,也叫“炸龙”。炮竹声不停,舞龙就不能停,晒场上白烟四起,明黄的龙身在炸裂的炮竹里奔腾穿梭,神威赫赫。云从龙,风从虎,不虚言也。这些景象年复一年的在我童年展现,而今少见了,让我永久怀念。

从正月初十开始,舞龙队开始走乡串村,每到一处,鞭炮放得震天响,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十五夜是烧龙的日子,龙不出村,只在山谷里挨家挨户的穿堂入室,不再是白日的疯狂、张扬、声振寰宇,而变成了古老的祭礼。

龙是在天黑时分起驾的,村里不过二十户人家,户户都在正厅摆好了祭案,红烛高燃,清香袅袅。锣鼓声近,龙来了。照例是鞭炮炸龙,但时间极短,只在百响的须臾之间。而后黄龙入室,绕屋一匝,龙头停在了祭案前。

循例,是要祭三十六杯酒的。主祭人倒一杯酒,喝一声彩——“ 一杯酒,祭龙头,子孙万代封王侯;二杯酒,祭龙腰,子孙爵位步步高......”一人喝彩,众人声应,直至三十六杯酒尽,锣鼓骤响,彩声共起,鞭炮齐鸣,整个山谷都沉浴在神龙赐福的兴奋与祈盼里。

龙行百户,过最后一家时,已是深夜。依旧回到晒场上,在锣鼓声里摆好祭案,脱龙衣,摘龙珠,将龙头和裱纸一起投入熊熊篝火,村民齐齐下拜,送龙飞天。遗下的龙珠由欲求子嗣的人家请回去,小媳妇躲在闺房里吃掉,是神龙赐子。

桐桐,现在城里是难得见到这样的风俗了,许多民间文化正离我们渐行渐远,我总想着能和你多说一些,陪你多看一些,但愿能多留它们一会儿。

二十四节气也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我写节气家书,一封一封的写给你看,转眼间,已经是第二十四封了。从丁酉惊蛰到戊戌雨水,整整走了一岁的光阴。你长了一岁,我也长了一岁,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天一生水,愿我们都能记住那些如水的日子。

雨水是春天的第二个节气,和谷雨、大雪、小雪一样,反映了自然界的降水现象。立春后,跟着就是雨水,可见春雨的重要,《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有这样一个解释,说五行中春天是属木的,“ 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再者,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自此而后,春雨如酥,万物可萌发滋长,我们将迎来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

万紫千红,春色繁复,便以青统之。在国色里,青是初生的颜色,《释名·释采帛》里说:“ 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桐桐,准确地说,古人对青色的设定是极其宽泛的,蓝色、绿色、黑色都有可能是青——远山的灰黛是青,蓼蓝的汁水是青,姑娘的三千秀发是青,出家人的海青袍也是青,还有头顶上的青天,案牍上的青史,历经火炼的青瓷,莫不以青名之。

这种颜色象征着坚强、希望、古朴和庄重,是天地设定的底色,万物在此基础上生发着色,而后百色参差烟柳繁华。

中国人说到节气,总要扯到饮食养生,其实对于多数古人,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还养什么生!民以食为天,加上缺吃少穿,逢着节日就往吃上靠,也着实可悯。雨水节气似乎是个例外,没什么吃食特别值得想念,大约是因为雨水多在正月,走亲访友拜年会客,伙食不会太差,古人也就忽略了。

而于今人,觥筹交错浓油赤酱,能让人想念的恐怕不再是煨了三日的鲍鱼海参,而是时蔬一碟了。

早春时蔬,我最爱的要数菜花了。

《二十四番花信风 》里,雨水一候的信花便是菜花。这是二十四种信花中最朴实的一种,生于田园,可入肴馔,与百姓最为密切。宋末元初有个诗人叫方回,写了首《青菜花》,格调不怎么高,却写出了青菜花的几分味道,念给你听听吧:

只供寒士饱诗肠,

不伴佳人上绣床。

黄蝶似花花似蝶,

柴门春尽满田春。

方回是安徽歙县人,桐桐,你看过《射雕英雄传》,里面有个肥胖无能的襄阳安抚使叫吕文德,也是安徽人,二人相厚,算是半个老乡。方回的诗文其实不算差,是江西诗派最后一个正统诗人,他差的是节操。

此人于南宋理宗景定三年得中进士,最开始赋诗一首《梅花百咏》向权臣贾似道献媚,后贾似道被贬,方回惧怕牵连,又上《贾似道十可斩疏》,对恩公落井下石,为时人不齿。在任建德知府时,元兵将至,他高唱死守封疆之论,逢人就说要以身报国;及元兵至,又望风迎降于三十里外,回城时“鞑帽毡裘,跨马而还”,一幅蒙古人穿戴,洋洋然恬不知耻,郡人无不唾骂之。元人任其为建德路总管,不久罢官,即徜徉于杭州、歙县一带,晚年在杭州以卖文为生,以至老死。

江西诗派的一祖三宗若是地下有知,大概是要气得敲棺材板了。

青菜花入馔,是极有春味的。雨水之后,阳光一点点回暖,十字花科芸薹属的许多蔬菜都开始抽薹,菜场有卖红菜薹的,几块钱一把,用橡皮筋扎着,回去清炒,很好吃。只是外皮常常老韧,咬不动。

青菜花本不是以吃菜薹为主,只是苏州青和上海青种多了,没来得及吃就抽薹开花,算是意外口福。有一年我撒了几畦苏州青的种子,后来出远门无人照料,归来时花苞粒粒、将开未开,我摘了一大捆,一部分插在花瓶里,一部分炒了年糕。

菜花炒年糕我极擅长,取腊肥肉熬油,肥肉焦黄时下菜花略炒;年糕切薄片推入锅中,撒几粒盐花,颠锅几次就可装盘了,可当菜可作饭,适合一人食,免去了盘盘盏盏的烦恼。

桐桐,等你回杭州,我们去乡下踏春,茅茨土阶春花烂漫,我在田间生野火,给你炒一盘,那才是春的味道。

即颂

春祺

家智

戊戌雨水

点击原文,进入《节气家书》专辑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关键词: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