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精选:婵花与蝉

来源:羊城晚报 2023-02-15 06:53:24

□施崇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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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婵花是我的“跟屁虫”。打小就跟在我后面,不知不觉跟成了小姑娘。

夏天到,热辣的日头逼得大人们没法出工。在他们呼呼大睡时,村子里和我一般大小的男孩子便趁机偷偷到河里游水。

“跟屁虫”也跟着我们往河边跑。我们在河边脱得精光,她站在岸上傻笑。

我都替她害臊!但撵也撵不走。

我便想了个办法。下河前,一帮小伙伴先到河边竹林中玩藏猫猫。趁她捂着眼睛数着数字,一帮小子一溜烟跑向河滩,脱光裤衩,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等她睁开眼,缓缓流水已遮住了我们的赤条条。望着岸上的婵花,我们一齐在河中大笑,她也跟着大笑,莫名其妙。

大人醒来不见了我们的影子,立马就到河边来抓。但我早有防范,会趁着婵花可能跑到河边林子里撒尿时,手脚麻利地穿上裤衩,然后往后山猛跑。我早就侦察过,山坡上的橘林中有片刚刚鲜嫩起来的草地,背篓一扔,把自己放倒在草地上,打起了呼噜。

妈妈数完在河中忽隐忽现的小脑瓜没有找到我,嘴里嘟囔着:“这死小子,去哪里野了,还好不在河里。”

我绝对相信婵花会守口如瓶,即使妈妈曾用冰糖收买过她。她会镇定自若地提供我没下河游水、看到我背着背篓往山坡去了的证词。但妈妈绝不会轻信别人作证,只相信眼见为实的人。

2

果不其然,这种计谋终有一天败露了,但确实不是因为婵花出卖。老妈来到山坡上,掀开盖在我脸上的那顶破了窟窿的草帽,捉去爬在我脸上的黑蚂蚁。她手里的大蒲扇不停地摇晃着,一股带有热气的风吹乱了我湿漉漉的头发……

那天的黑蚂蚁在我只有裤衩的身体上爬行,越过膝盖,正往我大腿方向前行。当妈妈伸出她没握蒲扇的右手,直接把黑蚂蚁歼灭在我腿上时,我突然感觉皮肤的瘙痒,于是小腿一扬,直接触到了妈妈的指甲。我立即听到了妈妈惊雷般的怒吼,蒲扇立刻发挥了另外一种功能,它成了惩治我的刑具。

村里临着小河,大人们却都不让孩子游水。小河虽然很窄,但一到夏天,一场雨下过就会猛涨。沿河人家开掘的水田、菜地,一夜之间也会成为河流的一部分。涨水的时候,从上游会有浮在水面已经发胀的人体展露在惊涛骇浪中,小孩子不懂怕,而大人们则常常吓得捏紧小孩子的手臂。妈妈捏我时,根本不是捏,而是“掐”进我娇嫩的皮肤,以作警示。

眼前,她用蒲扇猛击我的小腿,只因看破了我的“骗局”。刚刚,妈妈的指甲划过我小腿时,立刻出现了一道白色的痕迹,她知道,我刚在水中泡过,皮肤就会划出这样的白道。随着妈妈由怒吼到大哭,我腿上的白道已经被蒲扇落下的红道子掩盖。

3

后来,婵花用口水给我搽腿上的红道,但伤痛还是没有减少。伤情没褪去之前,我不得不老实了一段时间。

不敢下河游水的夏日,小孩子中午也是不会睡觉的。当然,除了偷偷下河游水,我们有着丰富的创造力来发掘打发漫长夏天的方式。捕蝉,就极富乐趣。

捕蝉其实特别简单。比退水后在河滩上捉螃蟹还容易,更不要和挖黄鳝比。黄鳝不吱声,躲在塘里或田里的洞中,你根本不知道哪个泥洞会是它的藏身处。虽然可以用加了腥味的米粒去引诱,但终归是敌人在暗处、我军在明处,即使是占有明显优势兵力但要完胜一场战斗还是得费时费力。

捕蝉就是另一回了。找它太方便了,完全不打自招。一声声长鸣,就是一曲生命的“绝唱”,好像叫的是“不活了,来捕我”!你不去捉它,简直是对它呐喊的不尊重。也不知道它长的翅膀是用来做什么的,坚硬的一对,既不扇动,也不肯飞翔,静静地卧在桔枝上,像小孩似的,借一片油绿的桔叶为荫,却又不安宁睡觉,还伸出一对长长的触角,像是对捕蝉者的迎接。一般在大人们结束午睡时,我捕的蝉就装满了婵花的小竹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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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花在树下提着竹篓,我爬上桔树,用灵巧的手接受着蝉的“迎接”。当我跳下桔树把捕捉到的蝉交到婵花细嫩的小手时,我顺便问她:“蝉怎么这么傻,大叫着让人来捕捉呢?”她竟然有板有眼地回答:“蝉热的时候,肚皮就会痒痒。肚皮一痒,它就得浑身震动来挠痒痒。”

我信以为真地向婵花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当我长大了,才找到真正的答案。蝉,其实是聋子,它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它的鸣叫,是一种求偶行为。它只知道旁若无人的向异性传送爱慕,却听不见别的声音,也就不懂得爱慕它的异性的表达。

婵花说,我们的童年就像蝉的日子。她说这话时,我们都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了。

当了很多年的聋子,长大了终于有了听觉,我听到了婵花的声音,婵花也听见了我的鸣叫。

“跟屁虫”最终跟成了我的老婆。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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