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微速讯:细野晴臣:见过飞碟的人,看世界的眼光也会产生变化
细野晴臣随笔集《氛围驾驶员》的第一句话是:“YMO时期,我过着一种被紧紧束缚的生活。只有睡觉的地方是我的Sanctuary——所谓的避难所。”这本由两个时期——1995-1996,2002-2006构成的随笔集,就从这种窒息和焦虑的情绪中开始。可虽说它仅仅横跨十来年的时光,却仿佛涵盖了作者从青年到老年的悠长岁月。向往着神秘事物的青年人,被美洲原住民的智慧深深影响的中年人,打定主意要按自己的节奏从容变老的初老之人,种种思想、心境和身体的变化,在这些短小的文章中留下痕迹。
(资料图片)
及至老境,细野晴臣想让自己变得轻盈再轻盈。在“近乎厌恶地发现身体的极限”之后,终于可以让心安住在身体里。并且想要逐渐抹掉自己的痕迹,享受继续做音乐、逍遥自在的老年生活。
细野晴臣在YMO(Yellow Magic Orchestra)时期的伙伴高桥幸宏不久前离世,坂本龙一的癌症扩散。如果他也终将消失的话,从这些诚实的文字里,至少还能看见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曾经发生过怎样的变化。
YMO旧照,细野晴臣、坂本龙一、高桥幸宏
《氛围驾驶员》的主题,是细野晴臣作为驾驶着“氛围音乐”的人所行驶过的道路。但他写音乐的篇幅,不及对生活、生命的体悟来得多。他的写作超出个人生活的范围,指向人类的普遍生活以及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所行的轨迹犹如一个圆,渐渐地沉入深处,但会在某一刻通过音乐,发现自己又回到原点。
细野晴臣是泛灵论者。或者这样说,每当遇到精神危机,他都会从万物有灵的神秘世界中寻找应对的办法。他写美洲原住民的巫师唐望、飞碟、离岛、“萤火虫般的光点”和没有五官的人,熊野山的大斋原和神瀑,物理学对世界细微的描写。这些都是细野晴臣认识世界的途径。他对神秘主义和量子物理一视同仁,一样感到惊叹和有趣。他相信,见过飞碟的人,看世界的眼光也会产生变化。时不时地进入物理学的世界,能够活跃他僵化的头脑。细野晴臣对现代文明之外的文明和现代文明深处的文明,抱有同样浓厚的兴趣。这些最终会呈现在他的音乐里。
细野晴臣是功成名就的日本音乐家。YMO解散以后,他开始探索世界音乐(所有异域的,奇特的音乐),氛围音乐,电子乐,没有或鲜有人声和歌词的音乐,也做了很多电影配乐(《风之谷》《小偷家族》等等)。写这些音乐的部分非常精到,哪怕完全的外行,也能看出除非是浸淫其中很久的人,否则写不出这样精炼的感悟。
在细野晴臣的世界里,音乐是反映内部和外部活动的现象。比如“氛围音乐”就并非只关乎音乐。它是1999年的“末日”没有如期到来,所有人扑了一个空所产生的集体情绪。它愉悦的漂浮感,令人不知不中觉如同水獭躺在水面上,远眺着陈旧的陆地,对未来持晕乎乎的乐观态度。细野晴臣就这样徜徉在氛围音乐的世界中,可就在新千年来临之际,他发觉自己对氛围音乐的灵感枯竭了。在某个时刻,他意识到自己不想像“一个泛灵论的长老”般行走于世。曾经带给它自由感觉的音乐和世界观变得不合时宜。是时候金蝉脱壳了。
日本的泡沫经济破裂,可他还能在自己的身体内,感觉到一部分“八十年代的感觉”。外部的时间和身体里的时间以不同的速度流动。时间与时间的间隙,他对音乐的感觉也发生着变化。早年的细野晴臣,顺着年轻和日本经济腾飞的气流追求过繁丽满溢(Over The Top)的音乐。渐渐地经济发展停滞,乐观的情绪被黏稠的绝望代替,人人觉得不堪重负。细野晴臣意识到自己做的电子乐,核心是“极简”(minimal)。或许极简才是未来的生存之道。他写道:“所谓日本人的特质,是只有在相对贫乏的环境中,才能活得更像日本人。”向着匮乏而生,是对因物质堆积而呼吸不畅的现代生活的反抗。谁说,只有日本人才有这种困扰?
他对电子乐另有一个精辟见解,抓住了这种音乐的透明感。正因为极简和极度个人化(一个人在卧室里也能做),无需追求大众的追捧(如果你无意进入流行音乐的齿轮的话),看似没有年代和地域感的电子乐,实际上最能凸显音乐人的个性。音乐人的民族和成长环境,也都在清澈的电子乐中一览无余。
在写节奏的章节,细野晴臣说起小时候对音乐教室里小军鼓的强烈向往,也谈到节奏是人的天性,而“日本文化中有抑制这种原始本能的东西”。节奏所体现的“意识和无意识”——既有头脑控制的部分,也有须让头脑退位,由身体接手才能打出的完全自由和欣快的节奏。
意识和无意识的转换,头脑与身体的切换,真是微妙和难以掌握啊。就算厉害如细野晴臣,也会失败。有时他在彩排中打出很厉害的鼓,却在正式演出中手感艰涩,失去之前有如神助的感觉。
2019年,细野晴臣 视觉中国 资料图
这不是一本通透的随笔集,随处可见细野晴臣左突右冲的思考过程,他的困惑和释然,他的进步和触到个人极限的时刻。阅读时,常常有忽然从窄门走到开阔天地,或者从实处进入梦幻空间的感觉。
人生的奇妙就在于,你不会知道一件偶尔发生的小事,会在几十年后仍然影响着你,成为你思维的基石。“邂逅没有五官的人,看到闪烁着升空的光点”,这些早年的超现实体验在细野晴臣的心中如全息影像般刻下痕迹,令他笃定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安然度过”。
他年轻时接触的美洲原住民“药轮”理念,多年后已经和他的思考方式融为一体。圆形的药轮中有东南西北和四季,世间万物都靠圆轮相连,唯有人类被排除在外,需要依靠自身的努力才能进入其中。进入“药轮”的内心平衡感需要习得。如果拥有平衡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泰然处之。细野晴臣曾在一个音乐节压轴演出,不幸下起大雨,于是向着宏大宇宙祈祷快点雨停。雨果然在他演出时停了,但离开山谷的返程路上,大雨更加变本加厉地倾泻,大堵车……他饶有兴致地写下这个故事,觉得有趣味。拥有平衡感的人,大概确实能做到处处尽是“对的时间,对的地点”。
细野晴臣看上去已经接近“药轮”。他站在自然的角度看待自然灾难,认为这是大自然的“荡尽”,在失去平衡时清除人类的痕迹,重新回到平衡。从身体内部涌出来的音乐,自然界落雨、瀑布、微风、季节的味道,在他的笔下、心中和指尖毫无顾忌地融合。他在抽象和具象音乐之间游戏,由于心境和社会环境的变迁而创造出不同的音乐。
在意识的更深处,细野晴臣把音乐称之为“回忆做过的梦时会产生的感觉”。音乐是一种记忆,对两颗基本粒子来说,“过去——未来”与“未来——过去”是同一种形态。“混沌之中不存在时间。”他所作的所有努力,如同水中捞月。“如梦一般的记忆明明存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语言。一旦固定为语言,就会成为别的事物。它宛如海市蜃楼,越想抓住就逃得越远。但我感到,这就是我创作音乐的源泉。”
这种不断将记忆替换为音乐的练习,使细野晴臣克服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新的节奏,所有节奏都已经被前人创造出来的沮丧感。即使无法再创造出新的节奏,一个音乐人毕竟还有自己的记忆。
可是,“重要的事很容易挥发,渐渐升上天空”。遗忘重要的事能让人好好地生活,但如果不断忘记,就会彻底遗忘。经历着遗忘和记忆的时候,细野晴臣所说的“彼岸之音”正在远去。1950年代乐观、喧嚣、梦幻般短暂的声音,和他的“极简”完全不同的声音,正在远去。于是他又开始认真地考虑,要怎么样才能接通现在和“彼岸”的两个世界,让极简音乐长出斑斓无忧的翅膀。
进入21世纪之后,曾经像水和油一样无法融合的极简和具象音乐,渐渐融合在了一起。细野晴臣的兴趣,也再一次转向具象。“自己内部那种氛围音乐一般的音乐观、世界观与过去和他们(指久保田麻琴、小坂忠等老朋友)一起做的音乐之间存在着间隙,我能感觉到其中的涩滞。”是时候一改极简,和大家(做氛围音乐的全世界音乐家们)一起变得性感了。
这时,他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药轮”的思考方式,“未来并不会驶向全新的地方,而是会咕噜噜地转回来,重复着同样的事。”
死亡也变得不再可怕。如果梦境是每晚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宴会,那么如果有一天不再返回,便是去往了彼岸。也是日常事。
“始终面临着危机”的细野晴臣先生,抱着经常在地图上确认自己位置的心情,写下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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