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热门!时代·见地访谈录|周榕:文明资源组织形式的演化与硅基空间的崛起

来源:搜狐文化 2022-12-03 17:45:43

2020年初,见地向见地讲者们提了一个问题:这个时代,如果只选一个问题,您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当这些问题汇集到见地时,我们感受到一种时代共振和心流回响。时代是由一个个具体的生命为基础交织而成的社会,生命的真实就是真实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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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生活在时代之中,正是在场的有限性,我们无法超越时空回到过往,也无法走进未来的异域之境。过来、现在和未来从来不是割裂存在的,今天的社会现实在不知不觉中被过往的观念习性所塑造,我们当下的行为也在一点一滴影响未来。

访谈嘉宾:周榕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建筑与城市批评家

对谈主持人:肖怀德 当代文化学者、见地沙龙召集人

周榕

建筑这门学问,它最本质的是关于在整个人类文明世界里,你怎么组织这些资源

肖怀德:周老师,您也是见地的老朋友了,来过见地好几次,讲关于互联网时代对城市的影响,包括城市的未来,我们也关注到这些年,您一直也在不断的更新您的知识系统。所以,我们今天也是带着几个问题。我想还是从建筑开始说起,因为您也聊到建筑和组织这样一种关系。那么,我想先请您跟我们谈谈,您对建筑和组织的关系的理解。

周榕: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也是可以切入的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点。我觉得大部分人刚学习或者刚接触建筑这个行当的时候,其实没有意识到,这个行当中最深刻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可能有些人以为建筑就是一些形式啊,盖房子啊,把功能安排好,空间组织好,这个造型比较好看。最多,还能加点文化的意义在其中。但是当我进入(建筑)行当已经30多年以后,我逐渐认识到,建筑,这一门学问或者学科,它其实最本质的,是关于整个人类文明世界里,你怎么组织这些资源。我们可以统一的把它称为文明资源,这些资源你怎么把它组织成一个文明。那为什么这么说呢,今天在我们身边,建筑好像是一个比较简单的学科了。因为确实比较容易,造价、成本会非常低。你要在人类文明的早期的话,可能一辈子最主要的几件大事,结婚、生儿子、盖房子,就这三件大事,这三件大事解决完了,基本上可以死了,这一辈子就可以完成一个他在世间上的任务,你就可以放心的撒手人寰了。

我们今天的建筑,因为随着在19世纪中叶以来,整个建筑经历了一些材料的革命、技术的革命,它会大量的节约材料,节约人力、物力,也节约时间,所以导致建筑的成本确实是在迅速地降低。所以,我们可以盖出这么多的房子,然后可以造出这么多空前巨大的城市。以前古代的城市,最大的规模也就是一百万人口这个量级的城市,就已经是世界超级大都市。而我们今天,以中国为例,一百万,这只是大城市起步的一个标准,甚至这是起步标准也是几十年前的起步标准了。三十年前,百万级以上算大城市,现在,我觉得你没有五百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你根本不好意思管自己叫大城市,一百万就是小城市的概念。

现代文明的基础是现代城市,跟乡村关联度相对少的一个文明

所以,像今天我们有这么多人能居住在城市里头,然后能聚集在一起,去共同创造文明以及创新文明,这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建筑的成本在降低,它的组织技术在升高。建筑的组织技术,在很大程度上,它就意味着文明的一个组织能力,其实是这样。比如说我们现代文明的特点,它是以城市为一个基础的,不像中国古代农耕文明,西方的这种半农耕、半游牧的状态。这些文明的核心组织枢纽,它不在城市,它是在乡村的,它不是以城市为中心。城市只是一个行政上或者说是一个大的社会的一个节点,它们真正基础不一样。我们现代文明的基础完全是在一个现代城市,可以说跟乡村,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关联度是相当少的一个文明。

那么这个文明在城市里头,这么多人,用什么样的方式把文明资源组织在一起,这个事情是我特别关注的。比如说,我们所在的这个壹号地园区,你用什么样的方式,最有效的把这块地利用起来,在这块地里能容纳更多的建筑面积,能容纳更多的人的活动,把这些多样性的生态欣欣向荣,这些都跟空间的组织有关系。如果我们仅仅把建筑理解为砖头瓦块、混凝土、钢筋和玻璃这些材料,堆砌成一个空间,那就太狭隘了,它本质上是组织。

我其实是从组织这条线索一路往上捋。如果说我这些年的思想有一个进阶的话,我大概的逻辑是意识到建筑的组织特性,这是在所有的建筑理论、实践中提纲挈领的东西,它是纲举目张性的,它就属于这纲,其他都是目。你把空间组织好了,其他都没有问题。

在海德格尔看来,建造的栖居,也就是充满创造的在大地上的栖居方式,这是人类文明的终极意义,也是个人的终极意义,生存的终极意义

那么从这个地方出发,我又对建筑和文明的关系特别感兴趣。因为你要追寻建造的意义。就像海德格尔所讲的,可能真正的终极意义就是栖居。栖居又分为守护的栖居和建造的栖居。那在他看来,建造的栖居,也就是充满创造的在大地上的栖居方式,这个是人类文明的终极意义,也是个人的终极意义,生存的终极意义。所以,我在考虑建筑跟文明的关系的时候,就不可避免的顺着这个组织线索往上捋,就不可避免的要进入到城市这个级别。从它这样的一个更大的范围、更高的这样一个站点去去理解组织这件事情。

如果说建筑是一个相对复杂的系统的话,那城市就是一个超复杂系统

肖怀德:所以您刚才说,建筑师的这种思考问题的复杂性,它其实既有物质层面的也有精神层面的,既有实的东西需要考虑,也有虚的东西需要考虑。

周榕:是这样。

肖怀德:好像是一个偏完整性的考虑方式。

周榕:是的。所以建筑的这种考虑已经很复杂了,我刚才举这些例子只是说明,他要考虑的这个系统有多么复杂。它不像搞一个机械的结构,我的目标非常单一,我的处理手段也很单一,最后就是让这个机械的效率达到最高。再比如说,我搞一个电脑,编个程序,这也很清晰的,这是一步步非常清楚的事情。但是,建筑真是不一样,它涉及的范围特别广,涉及整个范围。就像一个医生,你把人看好也挺复杂的。但是,基本上专科医生,专门治疗心脏、眼睛,精密度可能很高,但是你论这个广泛复杂度,我觉得都没有办法跟建筑这个学科比,所以建筑师是一个挺有意思的职业,就这点可能吸引人。所以,从考虑建筑跟文明的关系,组织这条线索,我主要是观察这个建筑组织和文明组织。尤其到了现代文明这一块,必然躲不开城市这样一个组织。

如果说建筑是一个相对复杂的系统的话,那城市就是一个超复杂系统。它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单向的线性的思考。建筑的这种思考方式跟城市还不一样,建筑是下面千条线都走你一根针,所有的线索最后是要拢到一个建筑的空间解决方案上面去的。城市不一样,它是一个超复杂系统,是个混沌的系统,一个解决方案进去以后,带来的可能是不能预料的连锁反应。比如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北京,突然面临着城市的大发展,大量的产业起来了,很多人口涌入,没地儿住了。过去几十年没有盖过房子,现在要盖大量的房子,房子盖在哪儿呢?过去我们是先生产后生活。在八十年代初七十年代末,人均居住面积是四平米左右。四平米,是什么概念呢?四平米几乎就是一张床的面积。有一张床已经算不错了,一般的家里,兄妹都得住一间,还是上下铺那种,住得特别的紧张。

城市问题本质上是能量问题,人口的流入流出是衡量城市能量交换的温度表

肖怀德:一个城市当中的一个区域,或者是一个城市,它会慢慢地长出来一种活力来,您觉得关键的因素会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这样一个区域的活力呢?

周榕:一个城市它是否有活力,在我现在看来,主要看这座城市是否在整个世界大系统里面,它的区位是最重要的,这就相当于你需要从外界得到养分。你只有在那个关键节点上,这个地方,你才能够真正地有持续不断的活力。所以,其实判断城市活力,城市有没有未来,并不难,就看人口的流出流进,一个是流出的人口,另一个是流入的人口。比如说现在,杭州的人口流入速度极快,在最近这些年可能排在前头,深圳也是。这些城市绝对是有未来的城市。大家用脚投票啊,你说得再热闹没有用,我就看这一个数据,就看你的那个人口净流入还是流出,你看像东三省,人口就是净流出,没有人进去,而且流出的人一定都是高价值人群。就是说他能走,他有能力在别的地方谋生。然后留下的,其实是比较被动了。

肖怀德:您刚才说了两个,一个是它在全球的这种链条当中的一个角色和位置。

周榕:它在这个网络里面。

肖怀德:网络的角色。

周榕:它是不是处在一个最主要的重要的节点。

肖怀德:另一个是人口的流入流出?

周榕:不是,后面(人口流入流出)那是跟着前面(区位)走的,城市问题本质上是个能量问题。如果你在那个最主要的节点的话,你就等于意味着,你可以吸取更多的外部的养分在里头,你跟其他地方的能量交换更有效、更充分。所以,你看人口流出流入这个量,实际上就相当于一个温度表,然后你来监测这个城市的热度到底是什么样子,其他的那些都是障眼法。真正的能量,最后就是看人,有没有足够多的人在里头。

城市活力有政府治理的因素,更重要的是有它先天基因的因素

肖怀德:所以一个城市的活力或者创新能力,和这个政府的治理的关系有多大?或者说政府治理在一个城市的活力决策当中,它是占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周榕:我觉得还是有很大的一个关系。但是,它未必是我们通常认为的决定性的。打一个比方,虽然也不是特别恰当,但是比较形象。城市政府,就像我们一般老说的父母官,像家里的家长,这个城市就像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能长多高、长多壮,跟父母有没有关系?有,肯定有关系,但是跟基因的关系更大。比如说,这个孩子的基因禀赋就可以长一米八,你每天虐待他,打他,不给他吃饱饭,他也长一米八,只是长得弱一点。你每天使劲给他吃,如果他的基因禀赋就长一米六,他可能长到一米六一、六二,但是绝对不可能长成一米八。但是,不管一米八还是一米六,这个孩子呢是不是特别健康,心理是不是健康,人生态度积极不积极,这跟家长还是有很密切的关系。这个城市的能量有没有那么足,这是最关键的。但是,具体的在城市里流动的这些管道、经络,这个事还是政府得管的,政府得治理,看经络通不通,就像中医治疗经络,你疼不疼,哪里塞住了,淤住了,中医考虑的治理你的身体,政府治理的也是城市的身体。至于,社会治理城市,其实原理上差不多。

肖怀德:如果按您的这样一种能量的判断来讲,您觉得中国,你举几个城市,你觉得它的能量比较强,这个能量分别是什么能量?你帮我们举几个例子讲讲。比如杭州、深圳,它为什么(强),它的能量是什么?

周榕:中国城市的分化还是很严重的。北上广深,是超一线城市,剩下的一线城市就是这几个副省级的这种区域中心城市了,比如说武汉、西安、郑州、沈阳、长沙。这些省会级的城市,它不仅是一个省会,也是一个区域中心。再下面这一级层,可能就是二线的小的省会城市,银川、兰州等。然后就是那些区域中心城市,包括大连、青岛等,它们不是省会,也还是有一定的重要性。比如在山东,青岛的重要性远远高于济南。再往下可能是三线的中型城市,四线、五线的小城市,中国还有2000多个县级市,这些都算小城市了。还有一些真的像一个村子,比如说华西村,也已经是个城市了。有些乡镇这一级,其实已经也有城市的规模,属于小城市的状况。

这种不同层次的分级,每一个城市层级,都有它那一级别的明星,或者那一级别的比较有意思的城市实践。如果要是举例来说的话,其实北上广深,当然现在可能有点要调过来,北上深广了,它们无疑都是中国最有活力的城市。

显性的文明会建立在互联网高技术的基础上,要重建这个文明

肖怀德: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随着这个数字互联网的发展,其实它有一个很大的人类活动的空间拓展。除了所谓的这种物理空间,它有一个很大的新空间的出现,这个时候的文明的组织形态,是不是可能会有比较大的一种变化?

周榕:那肯定,我其实在见地讲的核心就是这个。原来是碳基空间,就是我们现在这种物理空间,是作为文明组织枢纽的。然后,现代互联网文明的组织枢纽,已经不在我们的物理空间中发生了。

肖怀德:正是因为我们这个传统本身就断得很厉害,所以我们接受这个现代文明比西方文明速度要快,我们没有传统的包袱?

周榕:对,我们什么文明都能接受。

肖怀德:就迅速地吸收了。

周榕:所以,我们现在的硅基文明,它不是现代文明,它是超现代文明,你想建构起一个文明,你不光有这种隐形的东西,还有显性的很多东西。比如说典籍,这就是文明的很核心的东西。我们中华民族的先秦诸子百家的典籍、《史记》等,没有这些东西,你怎么叫文明呢?我的意思是,这种显性的文明,我现在的判断,它一定会建立在互联网高技术的基础上,要重建这个文明。

相对于互联网来说,城市就是当年的乡村,高效的组织系统必然会杀掉低效的组织系统

肖怀德:最后我把一个话题收一下,您刚才聊到现代的城市文明和乡村文明的这样一个话题,我也很感兴趣。因为您谈到就是说,建筑是一种空间中人的活动的这样一种组织方式,今天其实中国从一个所谓的农耕文明,进入到一个现代城市文明,但是我们今天又一直纠结在这样一种状态之中,是否要回归这样一种乡土生活,或者说很多知识分子认为这个农耕文明丢不得,一丢我们这个文明的内核就丢掉了。

周榕:这是我反对的。

肖怀德:是吗?我想问您的是,这个城市空间中人的活动组织形式和乡村的空间中人的组织形式,据您的观察,它有什么样的变化?或者说中国的城市、乡村的一个趋势,这个文明的趋势,您是一个什么样的判断?

周榕:相对于互联网来说,城市就是当年的乡村,就是个新乡村。在我眼里头,这些都是个组织体,就是一个组织系统。人类文明发展的规律就是高效的组织系统会杀掉低效的组织系统,这个事情就是一个丛林法则,它是颠扑不破的。就是说,一个高效的能量组织系统,势必会干掉一个低效的能量组织系统,因为能量的本性就是要往一个高效的那个组织状态去发展的,这个事谁都挡不住,这是天道。

在我看来,我们现在还在考虑什么城乡差别,这个都是特别落后的思维了,都是传统的,还在站在碳基文明时代去思考的事。在未来,互联网铺到的地方就没有城乡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有网的地方和没有网的地方,它直接颠覆了我们判断碳基空间的一个规则。

肖怀德:未来的乡村,当它配齐现代的这种城市文明相关的这种配套,它能够跟上以后,在这个乡村文明的土地里面,长出一种硅基文明的活跃度,可能比现在的城市文明更大,对吗?

周榕:我就是觉得,至少不会比你那个城市更低,低很多。原来的乡村小卖部有什么可买的,挣的钱你也不知道怎么花出去。你现在在网上一看,每天给你推销网红带货,一冲动就打赏了,一冲动就花了钱了。如果你看不到一个文明发展的趋势,然后每天都怨天尤人,其实是你根本就看不懂这个文明的趋势是什么。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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