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热议:见证乡贤文化,九旬书法家、诗人萧耘春辞世
知名书法家、诗人萧耘春先生,于2022年12月1日凌晨2时在苍南县家中逝世,享年93岁。萧耘春先生或可谓中国乡贤文化的“活化石”,长年居守乡梓,安贫乐道,守望地方文脉,寂寞读书,以诗文与章草自娱。
(资料图)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去年初曾专访萧耘春先生。论及书法,他第一句话却是年少时听其老师张鹏翼先生对他所说的一句话:“‘你要把诗和古文学习好,至于书法,可慢慢来。’这句话得益至今。”
萧耘春先生速写 顾村言 图
萧耘春,1931年生,浙江苍南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少年时师从张鹏翼,学习书法和旧体诗,书法专章草。已出版的著作有民俗随笔集《男人簪花》《苏东坡的帽子》,散文集《俯拾集》《捕风楼文存》(待出),书法作品集《萧耘春书法作品集》《萧耘春楹联选》《萧耘春书法作品》《萧耘春谈章草》(黄寿耀编),主编《苍南县志》(1997年版),选辑《苍南诗征》,点校《苍南女诗人诗集》等。
萧耘春先生
萧耘春先生于温州师范学校就读时的学籍卡
萧耘春先生
萧耘春先生 自作诗尺牍2016
从十三岁跟随温州乡贤名宿张鹏翼先生学习古文、书法,到如今的九旬一翁,萧耘春先生最爱的其实是书,爱书,迷书,读书,写书,手不释卷,乐在其中。他论及书法,第一句话却是年少时听张鹏翼先生对他所说的一句话:“你要把诗和古文学习好,至于书法,可慢慢来。”这句话让我想起多年前与章汝奭先生对话时他说的那句话,“过去就没有‘书法家’三个字,我对书法的痴迷是因为对中国文化的痴迷,一个人,首先必然是道德、人格,文章,然后‘行有余力再治文’,如此,其身后的墨迹才可以为世所宝。”前一句话说得低调,自信,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却也是同样的自信。
从萧耘春多年前出版的宋代文史研究随笔集《苏东坡的帽子》、《男人簪花》可以见出他的书外功夫与学养之深,这些书与当下好为高头大章的学者之书有着本质不同——这些书都是萧耘春先生的兴趣与性情所寄,也缘起于对东坡先生及宋代随笔的喜爱,在《男人簪花》一书的《后记》中,他记有:“1960年我看到钱钟书先生的《宋诗选注》,连注释也一读再读三读四读。突然忆起顾炎武一个很著名的比喻:采铜于山。从此我读书抄抄写写也成为习惯。三年前,我觉得需要找点乐趣,便把几十年来的札记、卡片、索引、纸条翻出来试写一些笔记……便是这个集子里三篇文章。”
也正如同为浙江老一辈的书法家金鉴才先生所言:“夫书者,文章之余事,而文以载道,故古来书家,皆本乎经术,涣为文章,发之以书,自然随心适意。若萧先生者,蛰居乡里,身无奔竞之劳,心无利名之累,坐拥图书,日亲笔砚,澄怀清心,静观自得,真奇特士也。故行吟挥洒,未有不契乎道而中乎矩者矣。或曰章草甚难,其于萧先生,又奚难哉。”
因蛰居小城,萧耘春先生与文化界或曰书法界名家交往并不多,多深居简出,极其低调,然而这反而沉淀了其书法中真正的宁静之气,寓胸中块垒于简净间。
2011年12月,浙江美术馆举办“书风·书峰”浙江书法名家展览,邀请12位书法家参展,他们都是誉满当代中国书坛的德高望重、艺术风格明显、有相当学术成就和代表性的浙江老一辈书法名家,体现和反映浙江当代书法的群体优势和卓越地位,展出后在中国书坛产生极大的影响。萧耘春先生是其中参展者之一。
萧耘春先生
萧耘春先生笔墨
展览结束后,萧耘春先生将所有参展作品15件捐赠浙江美术馆收藏,这批作品是萧耘春先生的精品力作,代表着他书法探索的风格面貌,是浙江美术馆当代书法名家的重要藏品之一,弥足珍贵。
萧耘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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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对话|萧耘春:一直记着“先把诗和古文学习好,书法可慢慢来”
顾村言
澎湃新闻:萧老师你好,想请您先谈谈年少时学书的一些经历?包括与张鹏翼先生的交往。
萧耘春:13岁时,我到平阳中学读初中,张鹏翼来教我们的语文,一天布置作文是《读李密陈情表》后,我试着写了一篇文言的,他看了,说:你这个乡下孩子还不错。还有一次我在本子上临摹学校礼堂圆柱对联时,张鹏翼先生看到了,他问我:“我的字怎么会在你这里?”我说:“我是从圆柱上临的。”打这以后,他就叫我到他家,教我书法。不过,到了张先生家,他却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要先把诗和古文学习好,至于书法可以慢慢来。”随后,给了我一本《艺舟双楫》说:“慢慢读,不懂再读,总有一天会读懂的。”从此,我就以张先生说的去做,先读书,多读书,在时间安排上,读书的比例多于练书法,几十年来如此。
澎湃新闻:你曾说希望追求书法中的书卷气,张鹏翼强调书法的清浊之分,你现在如何理解?
萧耘春:张先生是我的恩师。他评书法,首先强调清浊之分,说浊书不可医治。学会清浊之辨,只有一个办法,将历代名家书法细细读,细细咀嚼,久而久之,自然懂得此中的道理。他的这些教诲至今受用。张先生主要精力写今草,从《书谱》上溯二王。他不喜欢学生学他的字,我随他学了几年“二王”,便转学章草了。凡是章草,不论大家小家都临,或有偶尔写几个字的,如蔡襄、梁启超,也临一临。或很少墨迹流传,但确写得好的如方方壶,我也不时临写。我的楷行也转学钟繇。我较长时间学习的是皇象、钟繇、索靖、黄道周、沈曾植。
袁枚曾把某种诗文,比作三馆楷书,非不工整 ,求其佳处至死无一笔。既然能写得工整,一定有些功力,为什么引不起艺术趣味呢?写这种字的人,一定是读书不多,书法源流也搞不清楚,甚至雅俗也无法分辨,卷轴之味与他是无缘的。临帖时,脑子里、手腕下,暂时由古人作了主,无意中偷得古人一点意境,所以还勉强可观。一离开古人,仍然是自己的脑子与手腕,便显得凡庸,就是俗书与匠书。这里面其实也有个读书的问题。 当然,书法确实需要学问的滋养,可是如果书读得非常多,是否就一定能把字写好了呢?那也未必。
萧耘春书法
澎湃新闻:可能还有一个是否会读书的话题,读书养气。古人所说的“读书种子”,那是讲天份,其实也要注重读书方法,你的读书方法有哪些?
萧耘春:读书要做札记。我年轻时读了钱钟书先生的着作后,读书变得老实了一些,抄抄写写成为习惯,为此读了一些宋代历史文献,记了一些笔记。
陈平原说,做学问其实不一定非第一流人才不可。大才子不见得做得好,太笨当然也不行。就假定是第二流,或中等之材,如果方法对头,日积月累,就能做出学问。而且是比较大的学问。大才子不屑于一步一步走,觉得太艰苦,老想走捷径。诗人和学者不同在于,没才气肯定写不了好诗,但没才气不一定做不了学问。日前,读报,以为当下书坛“无才便是德”,道理也在此。黄宗羲尝诘钱谦益:“用六经之语,而不能穷经”。
学问同书法怎么结合起来,这很玄妙,我说不出来什么名堂,我想多看点书是非常必要的。说不清“玄妙”,我就谈个很实用的例子。搞书法的人,假使人家要你题个跋,如果不读书,题跋也写不了,写了也要闹笑话。
澎湃新闻:你专攻章草,现在如何看自己的书风?您之前曾经提到对元代方方壶书法的学习,这非常冷门,因为他以画家名,存世书法并不多。
萧耘春:方方壶的字见于题画,我有一段时间临写较多。我写字只是比较喜欢清逸的。有人希望我的字要写得雄豪,那不行,我写不了。我也希望自己的字有点变化。现在年龄太大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写。
写章草确实是寂寞的,对于章草,有一些观点十多年前给学生黄寿耀就教章草学习的回函中说过,现在也没什么变化。总的来说还是要多读书,多辨识,多临习。
(附:对皇象《急就章》,几乎所有学习章草者都要临写,要写得宽博、圆润,更要注意朴厚。世传松江本最佳,明拓集珍楼摹刻本也行,玉烟堂本可参阅。出土简牍中有许多章草字,因简牍出现于不同时地,又与古隶相杂,须得分开。这种章草如能写得返朴归真,一种特殊的美来,极不容易(如要写得生动一些,可参考唐人写经《恪法师第一抄》)。沈曾植先生先学帖,后学碑,最后碑帖结合。他的章草,从多种隶书中领会,参汉简,不能确指得力于那一二种。纯章草作品很少,只能从他最后几年的草、行、楷中领会。宋克章草有自运的,有个性,但不能写得太夸张。俞和《临定武本兰亭序跋诗》和《郭雍兰亭序跋》的布局,临一临,写条幅时有帮助。明末如黄道周、傅山等,都写过章草,但个性太强,只可看看。惟王铎《桃花帖》中有些字可临。)
澎湃新闻:你年轻时陪方介堪先生寻找《晋朱曼妻薛买地宅券》,可否介绍一下?
萧耘春:《晋朱曼妻薛买地宅券》刻于东晋咸康四年(338),现在是国家一级藏品。1953年,时任温州市文管会副主任的方介堪先生专程赴平阳寻觅买地券原石,我第一次陪他去,遍觅不得,第二次才找到。后来收藏于温州地区(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现藏于温州博物馆。我1985年与杨奔合作写过介绍文章:
1953年,温州地区文管会副主任方介堪先生为寻觅这块《晋朱曼妻薛买地宅券》原石来到平阳,本文笔者之一萧耘春因职务关系,伴同前往宜山。行前作了周密分析:认为陈氏(当地士人陈锡琛,字筱垞)素有学识,深知此碑价值。只要看他几份拓本分赠对象(吴承志为考据家,孙诒让为朴学泰斗,冒广生海内知名人士,刘绍宽亦为当地学者),可知陈氏对此碑的重视;而况陈为本县士绅,在江南(今宜山、钱库、金乡)尤有势力,如要购置此碑,发掘者岂敢不依;而且出土后得入新圹更不可能;按当地迷信说法,此为故鬼所有,岂能与新鬼共享?可见这些话是遁词。《地莂》当仍存于陈家,但距出土时已53年,陈家是否转卖或损坏呢?估计也不至于,因陈家有恒产,又系“世代书香”,其子也笃好书法,写北碑很有工力,从多方面推测,存在的结论是肯定的。但陈氏后裔都流寓外地,故宅房间又多,遍觅此碑不得,只剩地皮未起,因为无从着手。方介堪先生于是仍回温州,请留温的陈氏家属回忆,提供线索。第二次来宜山,方从旧书斋地板下取出,移送温州地区文管会。从此,幽闭数十年的《晋朱曼妻薛买地宅券》重又回到人间。
《晋朱曼妻薛买地宅券》拓本
晋朱曼妻薛买地宅石券
澎湃新闻:之前读到您收集的民间文学?听说您写诗与书法之外,以前还写过小说以及《苏东坡传》?
萧耘春:我喜欢古典文学,年轻时在文化馆工作,经常要到乡村去,听到不少农民口述的民间文学和民俗故事,就记录下来。1956年,编了一本薄薄的民间故事出版。后来也读了不少民俗学著作。我喜欢宋代的文人,也关注宋代民俗,记了不少笔记,《男人簪花》里的三篇文章,就是从笔记中整理出来的,也可以视为宋代民俗的文章。
几年前,为了找点乐趣,便把几十年来的札记、卡片、索引翻出来,归归类,排排队,试着写一些笔记,成了这本《男人簪花》。开始时,还有个“苏东坡诗文中有关风俗释证”的副标题,后来想想,又修改成这样
很多年前研读《坛经》之余,写过一篇中篇小说《传衣》,写的是禅宗六祖慧能创南宗的故事。对于苏东坡,早年写过《苏东坡传》一稿。后来托苏渊雷呈朱东润先生阅,得知朱东润也曾写《苏东坡传》却中途放弃,其原因是在做了一年的资料准备后,朱先生认为自己“这一生固然无法享受优游自在的生活,也没有行云流水的消闲”,因而“无法理解”苏东坡,遂决定搁笔。我自觉也无优游自在和行云流水的生活,对此深有感触,后来又读得林语堂著《苏东坡传》,就一把火将书稿烧了。
萧耘春先生(中)与其弟子及访者合影
澎湃新闻:现在很多人惟恐不能创新,你对书法中的创新如何看?
萧耘春:今人很强调创新。其实从书法史看来,传统也不断创新,唐人书法有异于六朝,宋人不像唐人,元人也不像宋人。明末几家与前代不同,清人兴起碑学,更与帖学拉开距离。变是正常的,不变才怪。我有几首论诗绝句,也谈到变的问题:“苕霅风光日日新,云林佳作半成尘。若从画里寻苕霅,又见桃源古逸民。”“剑门细雨事非新,风雪灞桥迹已陈。活捉生擒凭赤手,骑驴未必尽诗人。”我曾经问过张先生如何创新,先生说:“水到渠成。”我对今人的创新,很佩服他们的识见与勇气,但我因缺乏创新能力,也只有望书兴叹了。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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