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首谈:我是如何写小说?普通人如何成为作家?

来源:路上读书 2023-10-12 14:21:18
《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是村上春树首部自传性作品,历时六年完成。
一个人,写作三十五年,十三部长篇小说,超过五十种语言译本。虽然拥有享誉世界的知名度,但关于村上春树,许多事情始终包裹在神秘的面纱中:他是怎样下定决心走上职业小说家之路?对他来说,人生中幸福的事是什么?究竟如何看待芥川奖与诺贝尔文学奖……

要成为一个小说家,您认为需要什么样的训练和习惯?在与年轻朋友互动时,常常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好像在世界各地都有这种情况。我觉得这恰好说明有很多人“想当小说家”,“想表现自我”,然而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不能随便敷衍,说什么:“哎呀,这种事情我不太清楚,全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还有运气也很重要。”听到这种话,只怕他们也挺为难,没准会冷场。因为我也会严肃地对待问题,试着去思考:“那么,是怎么回事呢?”


(资料图)

于是,我想到,想当小说家的人首先大概要多读书。这实在是老生常谈,真是不好意思。尤其是青年时期,应该尽可能地多读书。优秀的小说也罢,不怎么优秀的小说也罢,甚至是极烂的小说也罢,都丝毫不成问题,总之多多益善,要一本本地读下去。让身体穿过更多的故事,邂逅大量的好文章,偶尔也邂逅一些不太好的文章。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作业。

其次要做的,我觉得应该是养成事无巨细、仔细观察眼前看到的事物和现象的习惯。身边来来去去的各色人物、周围起起落落的种种事情,不问三七二十一,认真仔细地加以观察,并且深思细想、反复考虑。虽说是“反复考虑”,却没必要急于对事物的是非价值作出判断。要尽可能地保留结论,有意往后拖。重要的不是得出明了的结论,而是把那些来龙去脉当作素材,让它们以原汁原味的形态,历历可见地留存在脑海里。

那需要一个专用的笔记本么?很多人就是这么做的。不过,我喜欢直接记在大脑中。将各种东西一股脑儿扔进脑海里,该消失的消失,该留下的留下。我喜欢这种记忆的自然淘汰。而且,真正重要的事情一旦放进脑海里,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遗忘的。

总而言之,写小说时至为珍贵的,就是这些取之不尽的细节宝藏。从我的经验来看,聪明简洁的判断和逻辑缜密的结论,对写小说的人起不了什么作用,反倒会拖后腿、阻碍故事发展。然而,如果将保管在大脑档案柜里的形形色色未经整理的细节,根据需要原汁原味地编排进小说中去,连自己都会觉得震惊,故事竟变得自然而然、栩栩如生起来。

那么,写点什么好呢?

我第一次写小说时,对到底该写什么东西好,心中完全没有想法。我既不像祖辈那样经历过战争,又不像上一代那样体验过战后的混乱与饥饿,更没有革命的经验,也不记得遭遇过惨烈的虐待与歧视。似乎,“可写的东西”变得很少了。那么,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嘛,只能利用手头现成的东西了。把脑袋里的细节,不分青红皂白,先抓出几件来,再努力砰地一下施展魔法。事实上,“手头没什么东西可写”,意味着“可以自由地写任何东西”。纵使你手里拿着的素材是“轻量级”,而且数量有限,但只要掌握了组合方式的魔法,无论多少故事都能构建起来。假如你熟悉了这项作业的手法,并且没有丧失健全的野心,你就能由此出发,构筑出令人震惊的“沉重而深刻的东西”。

下面,我就以长篇小说写作为例,来具体谈谈我是用什么方法写小说的。

写长篇小说时,我首先会把书桌上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摆好“除了小说什么都不写”的架势。临时添加进来的工作,除非万不得已一律不接受。因为我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一旦认真做起某项工作来,便无法分心旁骛。为了避免杂事打扰,从某个时期开始,我在国外执笔写小说的情况多了起来。逗留欧洲期间,我写的小说《挪威的森林》碰巧出乎意料地卖得很好,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一个类似长期坚持写小说而设的个人系统初现雏形。

写长篇小说时,我规定自己一天写出十页稿纸,每页四百字。即使心里还想继续写下去,也照样在十页左右打住,哪怕觉得今天提不起劲儿来,也要鼓足精神写满十页。因为做一项长期工作时,规律性有极大的意义。早晨起床后,沏好咖啡,伏案工作四五个小时。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非常美妙。

第一稿完成后,我会稍微放上一段时间,小作休息,一般是一周左右,便进入第一轮修改。我总是从头做一次彻底的改写,进行尺度相当大的整体加工。因为我从来都不会先制定写作计划,总是信马由缰,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所以,导致许多地方前后矛盾、不合情理。第一轮修改,需要把这些矛盾的地方逐一化解掉。

这轮修改可能需要一到两个月。这个流程结束后,我会再搁置一周,然后进行第二轮修改。这一次也是大刀阔斧地从头改写,只不过更加着眼于细节,仔细地修改。比如加入一些细致的风景描写,整合会话的语气。

大致到这里,我会给自己放个长假。可能的话,把作品放在抽屉里一个月,只是静静地放着。期间我或者去旅游,或者集中做些翻译,努力忘掉它。这道工序,用建筑工地上的术语来说,就叫“养护”。这样好好“养护”一番后,再次开始彻底修改细微的部分。先前未能发现的缺点,这时也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文章有没有深度也可以辨别了。

既已充分养护,又作了某种程度的改写。到了这一阶段,具有重大意义的就是第三者的意见了。以我的情况,当作品一定程度上成型后,会先让我太太通读原稿。这是我当上作家以后,从最初阶段延续至今的做法。

太太的批评,有些让我觉得“的确如此”。也有些让我觉得“不对,岂有此理,还是我的想法才对”。这种情况下,我有一条独门规则,那就是“人家有所挑剔的地方,无论如何一定要修改”。不论对方提出什么意见,且不管那意见的方向如何,至少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小说那一处的情节发展多少有些疙疙瘩瘩。而我的工作,就是要除去那些疙疙瘩瘩的地方。至于怎么改,那完全是自己做主了。有时顺着意见改,有时故意逆着意见改。

总而言之,要在修改上尽量多花时间。此后,我才正式将稿件交给编辑审读。到了这个时间,大脑的过热状态已经得到一定的消解,也能冷静客观地应对编辑的反应了。在修改过程中,尽量抛却自豪感和自尊心,别人的批评默默吞进肚子里。

不过,等到作品出版后,面对批评,就要不为所动,随便当作耳旁风即可。这种东西要是一一放在心上的话,身体会吃不消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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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莉莉周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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