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子非鱼

来源:半月谈 2023-10-09 23:17:37

*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10期内容

疾风知劲草,残荷识雨声。

我跨过修河,越过无边的芦苇荡,踏着羽絮般的芦花,我看到了荒芜的滩头一群低飞的鸟雀。因水量骤减,沙砾与卵石在枯水季节获得一个露脸的机会,无边的衰草覆盖着一方水塘,水位很浅,刚可盈尺。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风乍起,水面涟漪四散,像老翁布满皱纹的脸膛,阳光在波纹下反射出粼粼亮光,很耀眼,也很炫目。冬天的水变得性情敦厚,安之若素,像一个没有脾气的弥勒,掩藏了春夏时节的狂乱和暴躁,收敛起喘息咆哮的嗓音。这个季节的水与远山的落木十分相应,水土相守,为春天集结元气,储存力量,等待春意的水去激荡生命的灵动。没有各种昆虫和动物的喧嚷闹腾,没有水草的拔节,水便像处子一样安静起来。这样的水变得简单明了,玻璃一样透明,墓地一般清冷,就如人去楼空的深宅大院,也像伐去树木的秃顶空山。没有人影,没有鸟声,风过天宇,如神祇的声音,我看见的只有烟云散尽的空间。

天依然瓦蓝锃亮,倒映在水底,很悠远,也很恬静。本想看一眼那泓倒映过恋人倩影的荷塘碧水,想当年激情曾涨满一方秋池,但猎猎的风声里,入眼的不过是一口荒芜的水塘。好在春暖花开之时也盛满过虫鸣蛙鼓,也倒映过夹岸的桃花,但在这寒意寂寥的冬日,是否还能幸会游水的精灵?

我绕池岸转了一圈,踏草有痕的脚印画出一个弧形,形态写意,如一弯新月。河右岸的云岩禅寺响起一串钟声,看山野河川地老天荒,在几块乱石之间发现了几尾半个手掌大小的红鲤鱼。红鲤鱼沉伏于水底,并不像跳过龙门的后代,倒如入定修行的老僧,于流光里延续地老天荒的残梦。水不动,鱼亦不动,像国画大师的水墨写意,保持一个以不变应万变的姿势,很久也不动弹一下,时间与空间似乎一起凝固。我伸手入水,山塘的水冰凉刺骨,红鲤鱼带着一种冬眠者的意念,迟缓而僵硬,没有冲浪的乐趣。

次日,我带着网兜、捞斗、水桶再次朝水塘寻去,我准备给红鲤鱼一个温暖舒适的家。红鲤鱼几乎没有任何挣扎,被我顺利地捞进了水桶。家里刚好有一个闲置的鱼缸,那个鱼缸能算个奢侈品,姐夫在南方一个花鸟虫鱼市场花上千元买的,当时鱼缸里还游着一条发财鱼。发财鱼又叫大胖头,是一种热带鱼类,因头大脖子粗,外形有点像暴发户,所以叫发财鱼。买回家来的发财鱼待遇自然不低,好吃好喝供给侍候,可发财鱼生性娇贵,在鱼类家族中不是名门望族,也是大户人家。因不懂此鱼的习性,天冷后没及时增氧加温,发财鱼被活活冻死了,可见虽有“发财”的令名,在温饱线之下也同样不堪一击。

在我们的印象中,鱼本是耐寒之物,可这种鱼却生性畏寒,温饱须臾不能分离,经不起半点风浪,遇冷即死。发财鱼死了,这个鱼缸便成了前世佳人空置的豪华大院,正等待着新的主人入居。

我从储藏室把鱼缸搬出来,装备确实精良,有增氧泵、升温灯,有微缩的珊瑚礁、假山、仿真水草,当然还有鱼食饵料。红鲤鱼在新的环境里终于开始游动了,尾巴不停地摇摆,腮帮很有节奏地张合,连眼睛也变得更加有神,再不是之前白眼上翻的样子。红鲤鱼进入如此舒适的环境,它没有理由不快活,就如嫁入豪门的村姑,简直是从糠箩筐跳进了米箩筐,吃喝光鲜,坐享安乐。

可接下来的情况令人不可思议,红鲤鱼并没有在鱼缸里养尊处优地繁衍生息,而是突然间忧郁寡欢起来。首先是粒食不进,沉在水底,或者浮出水面,一副很憋屈很痛苦的样子。我请教了养鱼行家,也查找了相关书籍,照行家说的,照书上写的一一做到了,但收效甚微。尽管增氧泵刻不容缓在工作,可是红鲤鱼还是气息奄奄,接二连三地仰起了肚皮,几天后就死得只剩一半了。

我想可能是鱼缸空间太小,水质太差。于是我赶紧把红鲤鱼放入大水缸中,换上清水,可是情况仍不见好转,依然不断地仰肚翻身。万般无奈中,我想到了灵山的温泉,便赶到温泉,把鱼置入水中。没想到更糟了,鱼死得比原来还快,只剩下四五条没精打采在沉浮,最后我只好照旧送回了那口水塘。红鲤鱼摇了几下尾巴,向塘中游去,我猜不到它是否快乐。

转眼已是初春,我心存好奇,专程过去水塘前看了一次。水比深冬时节深了许多,塘底的水草开始拱出绿芽,那生命力顽强、善于繁殖、善于扩张的水葫芦,在水塘的边角中冒出了毛茸茸的绿耳朵。水塘中央,有一截立于水面的枯树桩,颜色已经发黑,上面却站着一只爪子修长、嘴喙尖利的水翠鸟。它纤巧的身体、七彩的羽毛、红色的脚杆,充满动感。这是一种擅长捕鱼的行家,它长长的嘴喙像一把匕首,随时可以插向猎物的心脏;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塘,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它就会射向水面。来不及躲闪和隐蔽的鱼儿,说不定突然间就会祸从天降,我不知水中张皇的红鲤鱼是否还会感觉快乐。

作者:詹文格

责编:张子晴 / 校对:秦黛新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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