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月令
□王太生
一月,蜡梅凝雪,线条乱枝,漫过屋脊。蜡梅也是树,吾乡有老宅人家,院中一株,绵延百余年,枝高过屋脊。檐口有花,一丛丛,若繁星,鹅黄腊质,冷香四溢,时有鸟来啄,小院里也因此气韵生动,幽香扑鼻。
(资料图)
二月,紫藤高卧,花开如常。
紫藤涵养于老公园的湖心岛上,四周环水,人不得近,唯小鸟才能打扰,这株六百多岁的老藤,在花架上高卧,休养生息。
老藤原住紫藤街上,从这头攀爬到那头,悠闲自在。若干年前,紫藤街要拆了,街坊们商量着给老藤重新安一个家,有人想到老公园的湖心小岛,虽不大,倒是安静养老的地方,于是紫藤便搬家安置在小岛上。每年春天,一串串紫藤花垂挂如瀑,花开如常。
三月,寻常人家,万朵山茶,井水浇花。古山茶树上,红艳的花朵,让孩子们数,怎么数也数不过来,至少有一万朵。茶树适宜井水浇花,所以树旁有口井,井里倒映天空、云朵、飞鸟……也倒映一棵树,万朵山茶花。
四月,老槐爆新绿,一树欢欣。
老槐嫩绿,一点一点,攒合成荫,虬枝聚一树欢欣。古槐,栽植于唐代,迎送几多烟雨,站在一座禅院里。“绿树禅院”,因此以老槐而得名,树也因禅院充满灵气。我在挂满红丝带的树下,向一千多岁的老槐致敬。
五月,皂荚树上挂皂荚。
这棵树,是在一个叫桑湾的古村里看到的,在老房子旁边。80多岁的老者说他小时候,就有这棵树了,爷爷的爷爷所栽。每年这时候,结青色的皂荚,长到秋冬皂荚渐渐长老,摘下晒干变成黑褐色。老者从屋里捧出一大捧皂荚送我,说拿回去洗小孩衣裳用,气息温和,不伤皮肤,不伤手。
六月,青桐如隐者。
青桐树,杆挺且直,皮青绿光滑,藏于小山土丘藤萝杂树之间。这样的树,已经很少遇见了,望见它恍闻琴音。古书上说,青桐木做琴犹佳。隔咫尺,望之,如闻琤琤琴音。好琴宜在山中弹,隔着林木阔叶,忽高忽远,忽隐忽现。可谓好木伴好音,好音生好木,木与琴俱佳。
七月,紫薇花,淡粉如霞。
紫薇,花姿秀雅。一团团,一簇簇。过去总觉得用“花团锦簇”来描述花的景象,过于笼统,用在此处,最恰当不过。
树植于民居后花园,350岁。造型优美,树干光滑洁净。万朵紫薇,宛若一棵大盆景置于小院一角,树干遒劲,身形飘逸。有意思的是花、果并存,有白眉鸟,尾羽灵动,一顿一缩,在啄刚刚秀出的细圆种子。
八月,老桂锁深宅,香透半条街。
一株桂树,在老园子里生长了那么久。每年只有一次,将它的花香远播。桂花的香气,隔着围墙漫溢而来,尤其是细细清凉秋雨天,打一把油纸伞,踩泛着光亮的石板路,贴着围墙走,老桂的醇香,香透半条街。
九月,黄杨叶秀,如雀舌。
黄杨,李渔赞之“木中君子”,他在《闲情偶寄》里说:“黄杨每岁一寸,不溢分毫,至闰年反缩一寸,是天限之命也。”
藏在老宅里的古黄杨,我遇见的一株,150岁,在一位明代进士旧宅里,其时老宅已辟作图书馆,我到那儿看书,每次都遇见这棵黄杨树,叶片小如雀舌,想到它年岁已有这么大,每每朝它投去注目礼。另一棵黄杨,是在古镇的一个小院里,镇上的朋友带我去看,无奈大门紧锁,只能从门缝里细瞧,老树早已高过墙院,主人此去经年,浑然不知。
十月,柿子半熟,留几只由鸟来啄。
繁茂的枝叶,老柿树年年结又大又圆的柿子。先是青柿子,后来变成红柿子。风劲叶落,柿树的主人摘柿子,总担心冬天的鸟儿没食吃,就留了几只半熟柿子在枝梢,让鸟在深冬啄食。
十一月,银杏仙子落凡尘。
银杏树有银杏果,橙黄、滚圆,已经熟透。一阵风吹来,银杏果扑簌簌拨开枝叶,闯出一条路,掉落在地上。这是地心的吸引力,一粒熟透的果子终归是要跌入大地。银杏果有时会打落在树下路人的头上、肩上、脊背上,生疼、冰凉。
千年银杏树上,银杏落,落下的是银杏雨。
十二月,龙柏傲雪,依旧苍绿。
古树在漫漫的生长过程中,栉风沐雨,受外界影响,生长的形状千姿百态。或倾斜,或匍匐,或屈缩,多表现为静默、隐忍。
170岁的龙柏,树呈45度倾斜。然而它就以这样的形态,屹立不倒。树的坚守与坚持,打动着我。由此,联想到人,如果像树那样,以自己的状态自由生长,外界千万不要刻意改变什么,就让它保持既有的样子。一棵树,已经倾斜生长了那么久,如果将之扳直,就不是原来的那棵树。
一年十二个月,春花夏荫,秋果冬雪,遇见十二棵古树。
每棵树都是光阴故事,每棵树都有它的前世今生。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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