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通讯!双面凌珂:得传统而识现代
《双梦记》 摄影/付辉
《伐东吴》
(资料图)
《大探二》 摄影/吴奇峪
《连营寨》
3月28日,天很好,凌珂很忙。
上午,他在北京京剧院完整地排练了《伐东吴·连营寨》;下午,他去医院探访了师父陈志清——一位八旬开外的余派名家,余叔岩先生的内侄。
3个多小时后,在天桥附近,他接受了北青艺评的专访,揣着师叔送给他的家传折扇。
3月29日,《伐东吴·连营寨》在长安大戏院上演,座儿满。这些年来,凌珂致力于重排老戏、冷戏,而被专业人士和京剧观众关注;而自2020年以来他在视频平台上发布的兼顾专业性与趣味的短视频,吸引了大量非京剧观众对他和京剧产生兴趣。
“大戏剧观”——我自攒的一个词
北青艺评:《伐东吴》和《连营寨》这两出戏有什么特别之处?
凌珂:黄忠戏我先学的《伐东吴》,这出戏演的是黄忠之死。按照黄忠一生的经历,我算是“反”着学的。演《伐东吴》要解决的是“刀下场”与人物性格塑造的关系;《阳平关》要解决的是马鞭和刀的技术,二者如何配合使用;《定军山》最难,解决的是靠的使法,靠旗不能乱动,同时人物要把握好疾徐快慢的节奏。
《连营寨》则是谭鑫培先生的一出“新编戏”。其实最早《连营寨》后面是唱昆腔的,要唱南北合套的曲子,但后来再演这出戏里的小生陆逊一般唱娃娃调,因为昆的很少有人会了,这次我们恢复了。
这出戏后半部分刘备没什么唱,主要是念白和“三扑火”的技巧动作。小生陆逊唱曲牌,就会让他与老生刘备形成戏剧张力。陆逊唱一段,过一支刘备的部队;又唱一段,又过一支刘备的部队;最后刘备出来了,韩当问陆逊打不打;最后关兴、张苞再出来……我觉得这种戏剧关系理得特别顺,安排特别巧妙。如果就只是安排小生唱一段娃娃调,就没有这种冲突感了。
北青艺评:“戏剧关系”好像是京剧演员并不经常提到的概念。
凌珂:这两天我看北京人艺的话剧《日出》,就琢磨人家话剧怎么就能够让观众静下来看一出戏,而咱们京剧剧场里那种氛围就跟人家总不一样。我觉得谭鑫培、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他们就是强调“戏剧性”,不在某一个桥段刻意华彩。这不是不让观众叫好,而是要让观众沉浸于戏剧之中,别出来。
我总觉得我们京剧得有“大戏剧观”——这是我自攒的一个词。京剧首先需要演员的基本功过硬,基本功是基础;其次京剧是戏剧,那个嗓子、那个功、那个技巧,是要融在里边的。
好比《伐东吴》,它有三个“刀下场”:第一个“刀下场”是黄忠初见潘璋,潘璋不会用青龙偃月刀,打不过黄忠,败下去,黄忠要追他,所以下场过程很短,干净利落脆;第二次见潘璋,潘璋劲儿还是很大的,把黄忠刀给磕出去了,黄忠还要追他,比前面急躁了,下场甚至都出现了蹦起来的身段,心里恨不能一下把潘璋弄死;第三次下场,这个身段是最复杂的,因为他刚把潘璋的裨将杀了,已经杀红眼了。动作体现出来的情绪如果不是层层递进,他最后就不会被射中那一箭。所以这三个下场既符合老生的规制,又各有特点,也给了观众叫好的“节骨眼”。
这个戏很“瘟”,不容易叫好,但是我喜欢这类戏,还比如《琼林宴》和《别母乱箭》。它很像一出“戏”,我能够投入进去,塑造一个角色。但是像《大·探·二》这种戏,演员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把它演成一出“演唱会”。
宝当草卖,草当宝卖
北青艺评:《大探二》这类戏不能单纯地“卖”唱,有些人嗓子到了,但是人物、心理都没到。
凌珂:再比如排练,《大探二》《四郎探母》这种戏谁都会,可是孟小冬演《搜孤救孤》还得排一个星期呢,您何德何能下面对对就上台了呢?
我看《日出》,每个演员都很清楚自己的分量、作用,人家话剧有导演。而我们京剧呢?角儿,就是导演,像谭鑫培。过去老先生都知道自己在一出戏里的分量与作用,不是盲目地要好。
一出戏里要是每个人都先想的是自己是角儿,都先想着摆范儿,得弄一个碰头好,那这戏的节奏就全乱了。为什么人们觉得京剧慢、觉得不好看,这也是原因。
我之所以想排《伐东吴·连营寨》这样的老戏,个人唱得好坏先搁一边,我就是想把这些戏原原本本地继承下来,必须有人做这件事。得还京剧一个原貌,它应该是什么样儿的,前辈想把它往哪儿领。前辈艺术家好不容易把京剧的艺术性提高到一个层次,我们应该避免让它又回到“天桥”。
北青艺评:艺术的发展应该是螺旋式上升,终究还是要达到雅俗共赏。如果就是从原点回到原点,只螺旋没上升,那就完了。如果回到“天桥”,那还是洒狗血,靠卖弄。
凌珂:你说的雅俗共赏特别重要。张世麟先生说过无技不惊人,无情不动人,无理不服人。京剧需要不需要技艺?需要。像厉慧良先生、张世麟先生的技艺用到了极致,而且用得特别合理。
张先生还说过一句特别好的话,叫做“宝当草卖,草当宝卖”。就是说,当你要使用某个技艺的时候,你不能给人一种“看啊,我来了啊”的感觉。好比《坐宫》“叫小番”的嘎调,你不能“叫小——”嗽几下,顿一下,好像告诉人家,我要嘎调了,再“番——”这句该怎么唱是有尺寸的,要自然而得,不能无限制甩技艺。
用京剧应有的语言去创作新戏
北青艺评:我们谁也没见过谭鑫培、余叔岩怎么演,怎么知道你这么还原是对的,或者说,还原的就是谭鑫培、余叔岩的演法呢?
凌珂:不能简单地说谭鑫培或者余叔岩就是这么演的,但是我们自己有选择和判断,如何让这戏演得好看,演得有意思?这个我们得琢磨。
比如《大探二》,我没见过老谭、余叔岩和杨宝森是怎么演的,我只知道他们是怎么唱的。它展现的是宫斗,杨波为什么要出来参与这次政治冒险,他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在充当那个“小棍儿”,徐延昭气馁的时候,他要捅徐延昭一下;徐延昭太过分的时候,他得拦一下。徐延昭探皇陵的时候,杨波在密谋调动军队,拱卫京师。他是为国家愁得黑发变白发的吗?这些都得动脑子,在对人物的理解之上去表演。
北青艺评:当我们遵循传统的时候,“我”在哪儿?
凌珂:首先,演员掌握三级韵、身段论等传统艺术规律,可以把一出戏调得平整、和谐。我们用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告诉人们我这是什么派,我这要阳平低唱了啊,而是为了让外行听着舒服,内行听着讲究。即使不知道余叔岩,但什么是舒服,观众总是知道的。
北青艺评:但你终究是当下的人,如何让你演的传统戏具有时代性?就像《伐东吴·连营寨》,它对现代人的意义在哪里?
凌珂:(拿出扇子)这是我师祖陈德霖先生传给我师爷陈少霖先生的,扇面是后来换的,扇骨还是原来的。今天我师叔、陈志清先生的弟弟传给了我。你看它,需要给它加入什么现代感吗?我觉得传统戏就是传统戏,要做的就是尽量原封不动地给它保留下来,哪怕它有点拖沓。
实际上,我们不只是还原一个剧目,而是保留它所体现的艺术精神和艺术审美,保留谭鑫培、余叔岩这些先人在这个戏里的艺术思想和艺术精髓。
北青艺评:这种“保留”和“创新”是矛盾的吗?
凌珂:像这些老戏和传统戏,并不需要创新,它已经很成熟了。我看过有人演《失空斩》的诸葛亮,简直就是一个黄忠穿上了八卦衣。这种人物处理就不是创新。创新应该是用你学来的京剧艺术规律、艺术技巧、唱腔旋律以及你自己对戏的理解,还有你认为京剧应该有的语言,去创作新戏。
《连营寨》《珠帘寨》不就是谭鑫培创出来的吗?他是用什么创出来的呢?他怎么创的,我就怎么创。我去年自己写了一个戏叫《双梦记》,根据《一千零一夜》里的一则故事改编。我完全是按照京剧的场次、套路去安排的,我连一件新行头都没做——拿出来一看,它就是一个传统戏的样子。这也是一种尝试,我就想看看这样创作新戏成不成。
北青艺评:效果如何?
凌珂:效果非常好。我打算今年进行修改,再度演出。
骨子老戏不能因为你不爱看就把它改了
北青艺评:这些年,我的感觉,你总是在排老戏,甚至是冷戏,你排现代戏吗?
凌珂:我也演,比如《邓稼先》。我享受每部戏的创作过程。
北青艺评:你学的这些传统怎么用在现代戏上?
凌珂:很好用,二者完全不矛盾。传统的东西弄得好,去创作邓稼先这个人物会很容易。例如塑造老年邓稼先,怎么表现他的老态、他的病态,他怎样坐下、怎样起身,怎么和杨振宁说话……里面我用了很多《洪羊洞》《赵氏孤儿》的脚步,以及《赵氏孤儿》“说破”的身段。
邓稼先的扮相也从《赵氏孤儿》里找到了灵感。我给这个人物设计了一个特别宽松的毛坎肩,穿一西裤,配一布鞋;但邓稼先这个人物还得有李玉和的底子,而李玉和的底子又来自《长坂坡》里的赵云……这都能用上。就是看如何动脑筋去把这些传统东西与现代人物结合起来,怎么用好这个“度”。
另外我还排过现代戏《承诺》,也很有意思。这出戏讲的是一位财政局的干部到基层扶贫。我跟导演说,“这个人物用什么劲儿演,穿官衣的?”导演说:“不,箭衣劲儿。”“龙箭?”“不,青缎箭。”“是秦琼(《当锏卖马》)?”“不,杨春(《四进士》)。”
北青艺评:但现在很多新编戏里的人物,尤其是正面人物,非常扁平。
凌珂:我在这出戏里刻意要让主人公“塌”一点,不是老挺着。如果学过《琼林宴》《汾河湾》,在新编戏里塑造的人物就不会老“挺”着了。《琼林宴》就是用来“卸”身上的,《汾河湾》注重的是生活。
再比如《邓稼先》这出戏,表现他在辐射区找弹片的情节,我用穿靠或者黄天霸穿褶子的劲儿;他在办公室工作的时候,可以用穿披的劲儿;在家里跟妻子在一起的时候,用小生的劲儿。
北青艺评:京剧无法回避受众群的问题,你觉得你说的这些,观众能明白吗?
凌珂:我亲身体会是这样的:其实有很多观众是看我来的,他们从看我到看戏。另外,戏就是戏,特别是骨子老戏,这戏不能动,你来看就这样;你要是不爱看,也不能因为你把它改了。
北青艺评:你的抖音吸引了很多圈外观众。我想到你在短视频里唱《游龙戏凤》“嘚~把海棠花扔在地下”走红,让不了解京剧的观众也觉得悦耳好听。这是设计的还是偶然的?
凌珂:这特别偶然。关于拍短视频,我还有一个特别无奈的事情——但凡你精心设计的,觉得特别好的,流量肯定不行;但凡你“胡来”的,流量可好了。
文/水满则溢
摄影/姜渊杉(除署名外)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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