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讯息:田野芬芳
邱凤姣
(资料图)
桃花斜过池塘,燕子剪着春光。我和大文骑在高高的青石上,大文对着瓦蓝的天空吹一枚树叶哨,我望着田野唱歌:山螺田,出牛角,出到坳背后……
我们的声音溪水一样流向田野。去年的稻茬从绿茸茸的罗纹草中探出身子,在洁白花穗间好奇张望。大文的树叶哨音直上云霄。几只在田坎边扒拉着草丛的大母鸡,侧耳倾听一下萦绕天空的声音,继续在草丛中翻找。
一条黑狗,突然从梯田最高远的那端奔下。它全身乌黑油亮,体态轻盈如风,蓬松的尾巴飞扬,这样的姿态多么像匹奔驰的马!大黑狗以慢镜头的动作跃过一道道田坎,像一条黑色的绸缎飘落在稻田。它的前爪准确地压住了一只鸡。母鸡挣扎着,激烈地扑腾着翅膀。
我从大青石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手碰了一下吹树叶哨的大文。大文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低低地“啊”了一声。那条强健的黑狗,不知是叼着还是抱着母鸡,迅速往上飞越一层层田埂,矫健的身影眨眼消失在田野尽头的山谷里。
“狐狸!”我和大文面面相觑。我俩跳下大青石,踩着青草跑到狐狸抓鸡的地方,稍显凌乱的青草叶上,浮着几片黄羽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们重新登上大青石。大文手搭凉棚眺望狐狸逃去的山谷,我看到清凌凌的溪水绕过大青石,急匆匆地流去。大文的父亲一手把着肩上的犁铧,一手拄着锄头,朝稻田走来。他是我的伯父,是一名石匠,也是一个种田的把式。他的大半生,不是在石山上,就是在稻田里。他掘开了田坝,将一溪春水引进稻田。
阳光洒满水气迷蒙的田野,绿草上氤氲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微醉的气息。伯父从土砖院子里牵出黑褐大水牯。这是一头健壮的水牛,看起来慈眉善目。我和大文曾经骑在它的背上,晃晃悠悠穿过丛林,跨过小溪。岭上的几户人家,都依赖它来犁翻两季稻田。它是岭上的功臣。漠漠水田,伯父右手扶犁,左手牵绳执鞭,紧随水牛,一年一度的春耕开启了第一犁泥土。生满灿黄铁锈的犁铧,被伯父打磨得锃亮夺目,斜切进绿草中,翻卷起厚厚的原色泥土。随着伯父的吆喝声,水牛有节奏地迈开四条腿,每走一步都带起一串水花。一条条灰黑色泥土翻倒在绿草上,略带腥味的泥土气息升腾起来,四处弥散。风携着阳光掠过稻田,绿草低伏,田野澄明而温暖。
春天渐渐寂静,狐狸逃遁,泉水隐匿。大文成年之后,果断离开岭上,去了远方。伯父布满青筋和老年斑的双手,已经凿不动石头,也扶不稳生锈的犁铧。伯父绾起裤脚,两条爬满蚯蚓似的血管的腿,在稻田浓密的青草上挪动。他佝偻着腰背,紧握锄头,小片小片地刨除青草,在稻田里种上了棉花。
忽然有一天,每棵棉树都结满了棉桃。太阳一晒,棉桃炸裂,吐出一簇簇白花,稻田像落了薄薄的雪。伯母在薄雪的棉田里摘棉花,在荒地里摊着晒簟晒棉花。有时候我会上山去看她。她坐在棉花的云朵里,给大文的孩子讲黑狐狸,讲稻子和吃稻子的人,讲一朵棉花的前世今生。棉花的暖意、草木的清香交织在一起,随风飘摇而上,田野空阔而宁静。
有一年,大文从外地赶回来,在镇上建了一幢小楼,将父母接下山去。初春时节,大文弄回一批优质柚子树苗,种在稻田里。
无人照料的柚子树东一棵西一棵地绿着。大青石爬满青藤,一圈圈田埂绕着山坡,油画一般静美。层层叠叠的稻田里,密密匝匝的野草中,被时光遗落的稻子去了哪里?月亮来过,找不到当年香软的稻草垛。雨来过,奏不响水面的琴弦。风来过,吹不起金色的波浪。
这年春天,阳光如瀑,我们拥着伯父上了山。站在老屋前,伯父用拐杖对着稻田指指点点,叽里咕噜地说着他的话。一辆小型挖机紧跟而来,司机是大文的儿子。就像伯父当年将犁铧切进泥土一样,挖机径直驶入稻田,向着荒草举起了钢铁的手臂。大青石下的稻田,草木摇晃,泥土翻滚,那细小的、窸窣的,令我们每个人胸口酥麻的温热,那阵阵熟稔的芬芳扑面而来。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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