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百事通!最忆小镇人家
□张鉴
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串门。从东家到西家,从北院到南院。
【资料图】
几个倒大不细的娃儿,在躲开大人的午后,撺掇在一堆,推开这家的木门,闪进去看他们家的水缸里养的小鱼儿,再爬过那家的矮墙,跳进人家的院子,捉蔷薇花下的蛐蛐。有时又穿过屋檐后的草丛,在竹林逡巡高歌,砍几根小竹子,做网兜捕蝉。蝉们在浓密的树荫里一刻不歇地唱啊唱,比我们孩子的嗓子还好。我们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四处搜寻,非要看那歌唱家的模样不可。几个猴儿在林子里网来网去,蝉捕不了,倒是粘到不少蜘蛛。
玩得开心,往往会忘记时间,忘记大人安排的事情。比如要完成的作业,或者要去打的猪草。当然,即使挨骂也不怕,反正玩开心了。
这群孩子整天像游荡的小鬼,有时又像古人,或坐或蹲或站,在竹林里唱歌、读诗、讲故事,胡乱嘻嘻哈哈,一不小心就是一下午。有调皮的男孩还带着我们去捉虫子,看蚂蚁,捕鸟,打烟盒,抓子儿。总之,那时的时间过得很快,我们过得很快乐。
小镇里有户人家,院里有一口水缸,炎热的中午,我们最喜欢去那儿玩水,还特别喜欢看石缸上雕刻的鸟儿、月儿、花儿,还有古人写的字,那些都雕得很好,字画上还敷了一层薄薄的青苔,像古画的装饰,煞是好看。这是一个小博物馆,喜欢什么,都可以在水缸上找到。我最喜欢的是花朵,用手摸过无数次,连花枝花朵的刻痕顺着哪个方向走动,闭上眼睛都知道。有时,我们会抓几只蝌蚪、小鱼丢进去,看它们游动,激起一圈圈涟漪,像荷叶开在水中。天空倒映缸中,云一朵一朵,历历可数。有时,我们会去滤来浮萍,找来莲子,撒进去,没多久,水缸就变得热闹起来,像个小集市。浮萍铺了一层亮晶晶的绿,手指伸进去,帮鱼儿摇橹,一会儿它们就消失在藕花深处。天空、树木、花朵、房屋,从不同角度都可照见,真是看不够的大世界。
从院子出来,看见王爷爷和二叔公在下棋。两个人各自叼了一根叶子烟,王爷爷白胡子,白脸庞,沟壑起伏,穿了件白色的短褂子,把皮肤衬得有些发光;二叔公穿了件灰色的长袖布衣,灰白的头发,撸着袖子,露出老腊肉一般的胳膊,和脸上的山峦颜色很接近。站在他们身后,看两人不说话,叶子烟咕咕地煮,冒着腾腾热气。两位老人鼻子喷出烟来,像煮饭的烟囱。看不懂他们谁输谁赢,忍不住好奇地问:“王爷爷,你赢了吗?”“赢?他怕赢不了哦。”二叔公抢先答道。“那难说哦,江山未定,谁输谁赢你说了不算。”王爷爷也不示弱,立刻接话过去。原以为他俩是哑巴呢,没想到斗嘴与斗棋一样厉害。看一阵,两位高僧,再无言语,又一脸庄严肃穆,只有叶子烟喷着烟雾。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气吞万里如虎,纵横几万里,上下五千年,都在棋盘上上演。辽阔的世界,无尽的时间,他们的战争老是打不完,等不了谁最后坐了天下,索性也无味了。拍拍屁股,踮着脚尖,伸下舌头,笑呵呵地走了。
外边的石头洗衣槽边,身穿红衣的女子在洗衣服。“嚓——嚓——嚓——”刷子的声音很有节奏。那是王家几天前才新娶进门的媳妇。阳光从屋脊走过来,照着她的脸,又白又亮,美得像个仙女。几个小孩子站在那里,小猫一样无声无息,看着仙女姐姐傻傻地乐。
“过来,我给你洗下小脸。”仙女姐姐喊我,“你看你,像只花脸猫。”
我乖乖地走过去,真像一只温顺的小花猫。
“你叫桐儿?”
“嗯。”
“是正明伯家的?”
“嗯。”
她用清水给我洗过脸,整个人都清凉舒爽起来。
大院子互通,抬头,这家的三角梅已经开成那家的红云,东家的竹子成为西家的水墨,李家的花香为张家的晨昏飘送。花墙粉影,明月古井,吊兰黄桷,竹影清风,小桥流水……大院子的一切都在共享。
院子外面是一条小街。开了几家小馆子。卖胡椒汤圆的,卖小面的,卖烧腊的,还有卖小炒的。店子不大,安三四张小桌子。饿了走进去吃碗面或者抄手,没有钱也可走路。各家的叔叔婶婶伯伯大姨三姑六婆,一边吃,一边说些闲话,所有表达和穿着一样朴素。
也有蓬头垢面的流浪汉进来,老板熟悉他了,给他煮一大碗面,流浪汉稀里呼噜地吃了,也不说谢谢,自顾自离开。
小镇上容纳着凡夫俗子的生活,也容纳着来去过客的需求,细碎而凌乱,简单而满足。因为每一个人都在用心地活,一切也就充满了意义。相应的房子、柱子、饭碗、缸钵、有趣的字画、有滋有味的美食、花草树木……一切都质朴简单,却很有内涵。
生活是一种经验,是日复一日的琐碎组成。
生活也是一份启发,从平淡日常的当下开启遥远的未来。
最忆小镇上这些寻常人家,似乎很多年都是这样子,似乎很多年都不是这样子。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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