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万年前的一枚人类犬齿说起
以时间为序，《杭州传》作者王旭烽从琢玉为剑的古越人一直到当代杭州，系统梳理了杭州的形成和发展：从一个大海湾、一片沼泽地，经自然环境的巨大变化、历世代居民的百般努力，沧海变桑田，到如今已成为人们向往宜居的人间天堂，成就了一部不可多得的全方位了解杭州的人文佳作。
而在了解了王旭烽老师的履历后，不得不感叹，也许她确实是最适合为杭州作传的人：专注于茶文化的研究和传播，茅盾文学奖得主，曾四次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去年的作品《望江南》火遍出版界……3月9日，我们邀请王老师在视频号进行了一次直播；如今《杭州传》已经正式出版，终于可以把直播文字实录分享给你！
紫薇：作为一个没有久居过杭州的北方人，关于杭州，我能想到的就是苏轼、白居易、灵隐寺、西湖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文化意象。您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杭州本地人，多年来致力于研究杭州的历史文化，您现在再看这些经典的景象、人物，会有些什么新的视角吗？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王旭烽：其实西湖是由三种水组成的，一种是西湖，第二种是钱塘江，还有一种水就是运河。从历史上来说，秦始皇时代就已经有钱塘县了，每一个时代都有不同的东西加入进去，比如两汉时期已经有钱塘江水利工程建设，那时候杭州是咸的，因为原来是海水的地方，水土比较咸，到南北朝时期又有一些新的变化。它真正繁华起来是两晋以后，特别是到隋唐，大运河开通，大量北方人来到南方，把北方的精华和文化带过来。我们浙江主被称为“越”，虽然有段时间也叫“吴越”，但“吴”主要是指江苏，“越”是什么呢，走字旁过来一个戉，这个字也念“yuè”；加上一个钅就是“钺”，意思是斧头，慢慢变成了权力的象征；我们还有玉钺，就是玉做的斧头。
紫微：其实刚刚王老师讲的这些好多杭州的水文化、历史演变、还有字的拆解也都在我们的《杭州传》里提到了。
王旭烽：因为我是学历史的，我的老师专门研究古越，在我要讲越人的时候老师就专门写给我看，说这个“越”去掉了石字旁，一群背着石斧的人在山里奔跑，就是这样一群人叫“越人”。
紫微：提到杭州的古代文化，我们也有一本非常重磅的饮食文化类图书《宋宴》，这本书里呈现的大多数菜式都是东南风味，尤其是南宋都城杭州古时的食物。除了经典的文化饮食意象，您有没有到现在自己都觉得是宝藏，想推荐给大家的美食或者一些小酒楼、茶肆之类的？
王旭烽：以前杭州的小酒楼、小茶馆挺多的，我们小时候经常会到河里捞螺蛳，有句话叫“清明的螺蛳赛只鹅”。所以要说民间吃的菜，就是螺蛳，这是一道名菜。还有一道菜现在很少能吃到了，叫春笋鮛鱼，用春笋和雪里蕻菜来制作。当然也包括龙井虾仁，像我的话就比较喜欢吃用甜酒酿做的糟鸡、糟鸭这些。我们一般吃新鲜河豚，“拼死要吃个河豚”。名菜像西湖醋鱼、东坡肉、油炸响铃、宋嫂鱼羹这些，有很多是南北交合的菜，是北宋开封的人逃难逃到杭州传过来的。北方的菜有酱油、醋、生姜，南方菜酱油一般比较少，都很清淡，但宋嫂鱼羹这道菜有酱油、有醋、有很细的生姜丝，明显是北方菜和南方菜的融合。
紫微：我们《宋宴》里也专门有宋嫂鱼羹这道菜。您随口说的这些完全就是贯穿整个历史和饮食文化的，而且您刚才说的好几个除了国宴菜，好多都是外地人不太常吃过的。
王旭烽：因为现在完整写了《杭州传》，就必须要知道杭州人吃什么呀。当我们说到杭州人特别多的时候不会说有多少人、住了多少地方，而是用一句话说，“一天要吃掉一百丈木头”，当然这绝对是夸张，意思就是米要用木头舂，木头磨损变短。这里有那么多人要吃饭，木头不停地舂，一天要短一百丈，用这句话来形容有多少人。
紫微：在读完您的《茶人三部曲》和《望江南》后，我觉得您的写作是在历史学科性的基础上，特别系统地培养了一种思维方式，再加上天然的对生活、对美学的感知能力，写成非常精彩的各种类型的文学作品。这次我们的城市传记终于到《杭州传》了，《杭州传》是一部城市的大历史，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关于杭州的历史文化文物景观，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呢？
王旭烽：我们从一头一尾来说。一般来说写《杭州传》最早都是从良渚文化开始的，玉器文化、玉制的时代，对我来说印象是最深的。良渚文化，翻译成汉文就是美丽的小岛，这个地方出土了大量的玉器陪葬品，很美。联想到中原地带，部落还在打仗，在逐鹿中原，而我们在江南有美丽的小洲，有这么一块地方，有一群人就花几十年时间磨出一块玉璧、玉琮，还有玉璜，后来许多玉器就象征王权、皇权了。另一个印象深刻的是明清之后的茶，因为茶必须要有地方种，所以在杭州西湖的西郊一带，会跟宗教结合在一起，会和灵隐寺、天竺寺还有吴越国史这一段人文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又和国别之间、诸侯国之间发生关系，通过茶和全世界建立的关系，是经济、民俗生活的关系。早先那一头就是良渚文化鲜明的历史，我们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它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它的文化为什么总有一种美学的文化基因在里面？对我来说，这两块是看得最重的。
紫微：《杭州传》的整个感觉就像“玉”一样，并非光芒四射，是一种既低调，同时又特别有历史韵味的风格。在《杭州传》当中您提到了一个著名的景点，是严子陵的钓台，我们中国现存就有10多处知名钓台，为什么严子陵的钓台能在众多的古迹钓台当中位居榜首呢？
王旭烽：首先它嵌入了历史，它不像有个地方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他是在大环境里的人物。比如说他是东汉的，就会跟刘秀结合在一起，跟皇帝结合在一起，说他是皇帝的同学，他在余姚这个地方，皇帝来找他，和皇权结合在一起，他的历史活动疆域就变得很辽阔，他就不是一个地方文化的杰出人才，他是国家级的一个杰出人才。另外随着这种传说，又出现了一些景点，比如说有一座山叫客星山，就在余姚，传说严子陵跟刘秀在一起睡觉的时候，他把腿架在刘秀的肚子上。第二天一个看星的天官来说昨天晚上有一个客星冲犯帝座，就是客星山名字的来源。还有富春山居图，这些东西都有意无意地会加在严子陵这个人身上，因此严子陵的钓台就变得信息量特别丰富。
紫微：那么您觉得历史上有哪些人对杭州人的精神和文化塑造影响特别深远吗？
王旭烽：比如李密的相国井，从官员的层面上留下了实实在在的物质载体，他留下了六口井，实际作用并不是让别人纪念，而是想让杭州人有水喝。比如白居易，他是想让西湖的水可以浇灌田地，苏东坡更不用说了。他们首先都不是为了美，而是为了老百姓，要做好父母官，把这个地方的水利建设弄好，让大家能够生存下去。我觉得这一点就决定了我们不会过小日子，我们不是做小城市、小巷口，我们只有10万平方公里，但是我们这里的人留下的精神财富，是视野开阔，格局较大。还有一些英雄豪杰，比如说岳飞、张苍水、于谦、章太炎，他们都是国家英雄、民族英雄，在国家层面上都是一流的。张苍水临终的时候，他是在官巷口被杀头，他看着西湖，他最后三个字就是“好山色”，你看多美？
紫微：这位仙去得也非常浪漫，非常伟大。
王旭烽：他完全可以投降，于谦也是，我小时候在于谦的故居旁边住过几年，左边是岳飞家，右边是陆游住的地方，前面是风波亭，每走一步都踩在人文历史上。再前面一点是西湖边各种各样的景观，这些人文的景观、人文的精神、国家的英雄，再加上时代的能工巧匠给杭州建造的塔、种的花，全是生活的艺术化和艺术的生活化，这些都非常深刻地影响了今天的杭州，甚至浙江。
紫薇：除了历史研究学者、成功的写作者之外，今天在交流的时候，我们也能发现您对自己教师的身份也是特别看重的。您从2006年致力于成立茶文化专门的研究学院，组织了很多在国内、国际上都很有影响力的茶文化交流活动，为什么是“茶”呢？
王旭烽：很多人往往会认为一个在他们看来是成功者或者名家的人，一定会有非同一般的传奇经历。其实我很想说，任何的传记文学、报纸上宣传一个人，几乎是放大了他们的百分之一，或者是缩小和隐藏了百分之九十九，一个人从这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当中都是有很多内涵在里面的，也有很多东西是永远不会对人说的，甚至于自己都会忘掉，但恰恰是这些东西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所以我现在只能说不是因为我有才华才去了茶叶博物馆，而是因为生活向你走来。说得大一点是波澜壮阔的生活，说得小一点可以是鸡毛蒜皮的生活，反正就是生活，而且它不是纯粹的红颜色、绿颜色、蓝颜色，它就是混成一片的东西，就必须要你做出一个抉择。
你做一个事情的时候，出发点到底是什么？比如说我做茶，我当然会跟大家说，因为中国是茶的故乡，但是你要是深刻地去探讨它，我们每个人都会问到终极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你活着有什么意义？我记得我获茅盾文学奖的时候，我正在女子监狱里体验生活，我获奖了，旁边都是那些女犯人，有各种各样的人生经历，那么你个人的生活到底意义在哪里？
中国文化里面有一种东西，当你满的时候就要开始亏了。当你知道这个道理的时候，你首先想的就是坏事要来了，因为现在已经是最好了，坏事就要来了，你再一想，反正再怎么着还得死。我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解决死亡的问题，一想到死亡我就觉得过不去，但是有一些人面对死亡就很淡然，对我来说我无法想象我要死，我也无法想象我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反正我就是怕死了，我想可能大多数人都是跟我一样的。你说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是怕死的，可能有百分之十的人不怕死，所以我们人类永远会面对终极的问题，我们要死，我们永远会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中。如果说你是不会死的，你还怕什么失恋，反正你不会死的，你再去找个人；或者你永远也不会怕老，因为你不会死，你永远貌美如花，你怕什么。但是你就会死，你就会变化，应该说这些终极问题对我来说是很大的问题。
茶对我来说，是慰藉我们心灵和精神的汤。当然不是鸡汤，但是也就是一个能够慰藉我们心灵的，就当我们难受的时候，或者我们无所事事、无聊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我们就把这段时间愉悦地度过去了，它更多的时候是去解决人们内心深处的一些苦难。
所以对我来说，为什么要做茶？因为我觉得有很多人处在这样的一种痛苦当中，如果能够和他们一起喝着茶，一起可以聊一聊，可能在两三个小时或者在一段岁月当中，他能够获得一些“欣慰”，慰藉你的灵魂。假如说你能够慰藉另外一个灵魂，你也相对来说慰藉了自己的灵魂，我觉得这已经是最高目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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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作者以时间为序，从琢玉为剑的古越人一直到当代杭州，系统梳理了杭州的形成和发展：从一个大海湾、一片沼泽地，经自然环境的巨大变化、历世代居民的百般努力，沧海变桑田，到如今已成为人们向往宜居的人间天堂，不仅环境优美，风物宜人，在历史、国学、文学、艺术、美术、园林、宗教、大数据等众多领域里，这座城市都走出了自己的大师，誉满全球。作者以史家之笔钩沉城市往昔，亦以诗意之笔凝神其间人物；既写家国疼痛打在这座城市身上的烙印，更写国家振兴对这座城市的激励和鞭策。本书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全方位了解杭州的人文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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