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最新:【美文悦读】柳庄拜谒左宗棠

来源:柳栖士 2023-02-28 08:04:48

作者:蔡勋建

雪好像学会了“遁地法”,很快就潜入地下;春却像尚未完全孵化的小鸡还在硬壳一般的田野与草丛里挣扎。那天,我们一路追着北去的湘江,行色匆匆来到柳庄。

柳庄,湘江附近的一个仿古院落,左宗棠早年耕读的地方。湘阴人很自豪,在清代出了两个大人物,一个是郭嵩焘,一个是左宗棠,俩人都是清末重臣,名震华夏。


(相关资料图)

远处山野披褐、草木凋零,眼前池塘水瘦,庭院深深。一座院子面东北而立,院墙门楣大书“柳庄”二字,工整行楷,是左公手迹,但楹联“参差杨柳,丰富农庄”却是丰满繁体,富态隶书,疑为后人所书。黛青燕子瓦屋顶,白垩墙面,镂空红窗,古意浸染,但青红砖交替为墙而显出的驳杂则露出了“破绽”,一看就知道不是左公之“原创”。

果不然,知情者说,柳庄是按清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的原貌修复,2004年3月才正式对外开放的。世上许多东西可以复制,惟时光不能。岁月倏忽,左公逝去127年矣,而旧居仿制方8年,怎么看也感受不到时光在柳庄留下多少剥蚀的痕迹。

为什么叫柳庄?我有两种解读:柳庄现在湖南湘阴县樟树镇巡山村,巡山村过去就叫柳家冲,柳家冲里建柳庄,合情合理。再是,左宗棠字季高,一字朴存,号湘上农人。柳庄是左宗棠出仕前的旧居,既为农夫,且“半耕半读”,住柳庄也符合身份。然而我想说的是,左宗棠似乎很早就对“柳”情有独钟,在他“湘上农人”正房有一副楹联,颇值得研究:“士运穷时弥见节,柳枝到处可成荫”。柳树生命力极强,成活率极高,柳枝到处可插,到处可活,到处可成荫。由此可见,他喜欢柳树,推崇柳树,柳树在他心目中不仅是一种意象,更是一种精神标识。或许,还会有某种精神寄托。

认真说,柳庄里并没有多少柳树,后山上更多的是见劲节的楠竹。仔细寻找,院内还真有柳树两株,就两株,后人栽的,年轻得像毛头小伙子。紧傍柳树的院墙甬廊上,各种农具,应有尽有,简直像一个小型农具博物馆:墙上挂着犁耙、蓑衣、斗笠,地上放着风车、水车、扮桶、石磨……我仿佛感到左宗棠没走多远,依稀看到一个还很年轻、如柳一般柔韧的身影仍在这山前屋后躬耕陇亩,种稻植茶。

左宗棠故居

左宗棠是一介书生,但读书并不走运。他生于清嘉庆十七年(公元1812年),生性颖悟,少负大志。4岁时,随祖父在家中梧塘书塾读书,6岁开始攻读儒家经典,9岁学作八股文。道光六年(公元1826年)15岁时,他参加湘阴县试,名列第一。次年应长沙府试高中第二名。道光十二年,左宗棠以监生身份参加湖南乡试,取第十八名。之后六年,三次赴京会试,均名落孙山。三次不第,就等于当今学子没有高等学历文凭,可左宗棠与人不同,他博览群书,不仅攻读儒家经典,更多时候则是涉猎有关中国历史、地理、军事、经济、水利等内容的所谓“经世致用”的杂书,学以致用,格物致知,这些成为他后来带兵打仗、施政理财的宝贵财富。

朴存阁是左宗棠的居室,上有一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为左公23岁成婚时的新房自拟联。这是他的人格宣言,也是他的人生座右铭,此联让左宗棠经用终生。30年后,左公在福州寓所为儿女写家训时也以此联语馈赠,父子共勉。严格地说,“身无半亩”,不实在,这柳庄前就有他曾经置办的稻田茶园;“心忧天下”,左宗棠践行了。尽管他科场失意,却一直不弃报国之志。早期的迷惘与彷徨肯定也是有的,他在柳庄读书、种田、植茶14年,他自知“读书当为经世之学,科名特进身阶耳”,也不想去当那个为求功名把自己逼疯的范进,但他并非真正“绝意仕途”,拟“长为农夫没世”。我想他是在柳庄蓄势待发,等人“三顾”。1857年,左宗棠蛰伏至45岁才迁居长沙。在左宗棠的人生行旅与政治生涯中,柳庄,其实就是他在湘江边的一个码头,他在苦苦等待着一艘船。许多船驶过去了,都不是他要搭乘的船。一天,突然有一只“大船”远远地泊在长沙……

1849年,时年64岁的林则徐途经长沙,点名要见隐居柳庄的左宗棠,于诚惶诚恐中左宗棠面晤老英雄,平生所学毕生赍志尽付一夜长谈。林则徐对他信赖有加地说,将来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君莫属。并将自己在新疆整理的资料和绘制的地图悉数赠与。廉颇老将林则徐对左宗棠非但激赏而且深寄厚望,临别,还将自己的座右铭书赠:“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翌年,林则徐回福建后身染重病,临终前竟命次子代写遗书,向咸丰皇帝极力举荐左宗棠人才难得。布衣左宗棠以落魄之身接受重托,自然受宠若惊,因此湘江边上留下一段“左林会晤”的人间佳话。巧合的是后来——1876年,左宗棠刚好是在他64岁那年征战新疆。他虽以老迈之身,但终不负林公所托,力排李鸿章等海防派重臣之议,抬棺西行,率领数万湖湘子弟金戈铁马,浴血奋战,将碧眼儿阿古柏们赶回老家。一年后,新疆全境收复,左宗棠让整个世界听到了东方睡狮的惊天怒吼。

我知道,柳庄不是左宗棠的出生地,是他梦想高飞的地方。左公的书房,极简陋极寻常,很难想象在这里将来能“梦想成真”:破旧的木柜蜷缩墙角,可能还是柳木制作的桌椅板凳,土得掉渣,桌上的马灯、墨砚、笔挂,都有着厚厚黑黑的包浆,但这的确是左公用过的原物。踱步陋室,我想到两个问题。其一,封疆大吏、清朝经世派主要代表人物陶澍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就凭醴陵公馆那两句小联小诗吗?陶澍不但与左宗棠成为忘年之交,还结下儿女亲家,年龄悬殊不说,门第也相差甚远。其二,清廷重臣、民族英雄林则徐为何也那么赏识他,甚至说“一见倾倒,诧为绝世奇才”。我知道,布衣左宗棠曾在炮火连天的日子里“缒城而入”,终使太平军围攻长沙三月不下,我也知道左宗棠出佐过湘幕,且初露峥嵘,引起朝野关注,时人还有“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之惊天评语,可这都是林公逝世经年后才有的事……我看到了左公不多的几幅书法作品,无论是集句,抑或原创,仿佛雪藏有一种博大、深邃的宗教情怀。其中有一联,字也俊秀,语也蕴藉:“能当大事时同仰,自极清修古与齐。”诗言志,歌咏言,谁能说士子出身的左宗棠不是胸有丘壑、志存高远呢?我看到了左宗棠的自信。

我的同行(xíng)们正忙着与湘阴的同行(háng)们交流,进行着走马观花的旅游考察,而我则在孤独地进行着近乎求马唐肆的寻找,一个理想主义者寻找一个中国符号的行藏,梦想在一个时空节点找到某些破译的“密码”……

离开柳庄,我特意再次走到院内新植还不太起眼的两株柳树前,拿出相机留下了它们的倩影。不用说,这是两株具有象征意义的“左公柳”。它让我再度想起了左宗棠两次率部西征,一边浩浩荡荡进军,一边沿途植柳。我仿佛看到西域新疆杨柳成行、绿荫满地,凡原湘军所到之处所植之道柳,皆“连绵不断,枝拂云霄”。它还让我想到而今长沙县的左宗棠墓地,两侧华表之联语:“汉业唐规西陲永固;秦川陇道塞柳长青。”品读后人对左公推崇的赞语,似乎感到“塞柳长青”已然成为长在人们心中的一道风景。是自然景观,更是人文景观。据传后又有左公的老友杨昌浚即景赋诗:“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红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这是对左老将军的热烈深情的礼赞!我想,如果让时光倒流,大唐边塞诗人王之涣看到这树读到这诗,不知又会作何感慨,他还会咏叹“春风不度玉门关”吗?

终于没能见到左宗棠,先生毕竟作古百余年矣,而且,今年11月还是他诞辰200周年。柳庄里,“左公柳”依旧寂然鹄立,仿若一袭青衫的左宗棠,气象蔼然,笑容可掬……

来源:《 人民日报 》( 2012年10月22日 24 版)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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