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一画地盲刻着生命的辽阔
(资料图片)
◎冷冰川
我想象金宇澄是“一个单独行走的”青年人。不管是他的文学、绘画都像是和他自己保持一致。岁月、经历结撰的深切和密度,一声声地招呼着,一锨一锨地磨嚼着他青少年时东北田间的故事;我想他的创作情感积累是一早就完成的。终究是一回事,有些活儿、有些话不干不说也就没有了;干起来、说出来一辈子也干不完、说不完。——点、线、文字,插在田间的一把铁锨、牛马遍地一片模糊的陈年作物……互加印证,再由作者细心地、具体地演绎出来,好比掏出河水深处的石头。我想他未必是想要挖掘或回忆早年的沉痛,他对自己的过去也未必感兴趣。他做的是破译一种情境、一个事件、一段记忆关系,传递出意识、记忆的石头和尖刺。这是他从未唱出的时光和位置,尤其可亲可信。
狂热富足的年代显然为“单独的人”提供了丰富的材料。金宇澄的绘画角度、经验、时间、细节和情节似乎属于熟透的、被遗忘的,甚至是幽暗的过去式。那里的都市、白银、街区屠宰场,还有伤怀的无边旷野、青草、马儿与蝴蝶,甚至意外、潦草的……我们都认识。种种离合、反常、方死方生、无体无用等等,我阅读时把它简化成一种“青春写作”。不是简单的青春,是爬梳打捞淹没的另类资源,复忆被遗忘或被抛弃的,是用“青年”的力量说真话的青春。里边的活头、隐秘体验和意思,浩浩荡荡,有时寻思着也追不上。——这年轻性感的描绘,细节就是情节,一个个充满宁静而不是空虚的故事,像一座座空房子。这是生活路上的一种解毒剂、歇脚。大部分的创作是为了在宁静和温暖中找到适合的平衡,就是一张朴素的农桌、麦种形成的那种单纯与美好。又像地里粮食,每个人都能收获或种下自己的故事。
在金宇澄的绘画中,日常物品、现场、个体诗间次出现。有绣花,也有幽暗的粗野和简约,其率直动心的混沌真火将种种垂手可得的现世抬升为对现实的隐喻、反省和好奇。这是人诗性命与日常的发想、关联,是大美真实的生机和点醒。金宇澄擅长隐叠记忆的层层图像,他的笔墨色宛如“隐迹的马脚”,一次次重写血马青年寒冬的经历。这是石头和刀刺盲刻的一笔一画的记忆。故事、技巧是次要的(哪个画家是为了讲故事的),关键是精神、自由、态度。为什么是这些不着调的,因为其他的、包括“艺术”根本不值得那么多。你丢失东西不是原路返回就能找回来的。
笔、线、色落在旧时光沉淀的芒草、人马、纪念,盐与白雪、昼与夜,是上海还是童话寓言?我一直喜欢这种叙事的模糊、假象和迷惑,金宇澄的画其实没有透露太多故事,吸引人的是让人能感同身受的阅历、疼痛和刺。他用一种活生的自我直视,而不是死板的照着书本、技巧和想象。有效的创作,很多时候只有立场,没有对错。我想他是使用经验而不是线性视角,强调感觉、感知,而不是测量;他对色彩、细节主动主观的节制和讲究,一些早年特殊的并非单纯的记忆,让他画中的花鸟山水城市人马都像是一个个“人”,男人、女人。岁月留痕的着意雕刻,成了他与这些自然性命、现场的快活表达、隐忍、校正。静静的那些幽微火种,更单纯、更平稳、更“具体”,像草莽中的一粒种子,被人遗忘才熟透彻(也跟没熟一样)。
好在他不学光影、色彩、造型等等;好在他说以后也不会去学。对敏感的创作人来说,柔情蜜意、仇恨、心跳、日常生活事情,早已贯注你的全身,你只是记录。而且所有值得记录、经历的创造都有一种反常想象的特质(因反常感知而领悟到的刺),它之所以意味着什么,仅仅因为它是冲你来的。创作中的个人主义就是这种孤独好事。
有天真心跳的,都自动复活、收割(创作)人真实独具的身份,以一种带刺的率真。从心到手,我有我的方式——别人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别人。当人意识到创作的精髓之所在,大多数技巧问题都会随之消失。作者要做的就是与布上纸上的东西认真“互动”。当你完全投入自己所心所欲的中时,什么都自然发生。
人所迷恋的事物多是人无力描述的。多好。那些和影子、巫术、露水、笔墨清香一道消失的时间和想象,一年年、一笔一画地盲刻着生命的辽阔——多想找一种美来无遮拦地折磨一番,释放出那些如果你不说出来就无法呼吸的东西。这种天真的成人诗自是一种对虚无的抵抗和理解。虽然筋疲力尽,依旧随心所欲地在诸多的艰涩、粗野里生长出新变、新需求和新的可能。
美与时光只在喜欢的人面前,才开口说一说二说三呀。火焰与玫瑰都不能互换名字。风吹过的地方,年轻时的马加速的时候会比草、月亮快出一头豹子。——风吹过的地方,总有什么要沉下去,这就是金宇澄的自然与爱的创作吧。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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