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新视野】每一个年,都在与故乡渐行渐远
李绍宾
全文3400余字,阅读约需7分钟
我站在路边等着,父亲没注意到我,骑着车远远就大声吆喝着:“别慌走!别慌走!”但最后见面也只是嘱咐了一句:“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去年因为疫情,我留在北京过年。家里的除夕夜,第一次只有父母二人,和他们视频时,父母说:“真感觉有些凄凉”。初二那天,出嫁的姐姐也未回娘家,父母每日的消遣,就是午休过后找没人的地方去散步。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防疫政策调整后,今年我便提前抢好了票准备回家过年。在此之前的国庆节,我曾搭乘别人的私家车回过一次家。当时父亲的手指头被老鼠咬伤,刚打完疫苗,爱喝酒的他那段时间也不再喝酒。我说父亲养成了一个好习惯,父亲却说:“这算什么好事,天天喝酒的人不能喝酒了,就说明身体是真的不行了。”无论是否有道理,这一年多,父母身上确实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每一个年,都在逐渐分别
今年过年,家里又热闹起来,父母每天忙着张罗各种饭菜。或许是油水过大,我竟有些“水土不服”,肠胃不消化以至于后来出现严重的呕吐。我笑着对父母说:“以后是真和你们吃不到一个锅里了”。
在我小时候,每到年三十下午,全家就会雇一辆车,装着满后备箱的年货,一起回老家和奶奶过年。当时我总盼着能回去,对那个村庄有很强的归属感,甚至有一年不愿离开,还独自出走,让家人失了魂地找。
但后来,由于村里老家只剩下奶奶一人,生活不便,老人轮流去孩子们家住,老家的房子就一直空着,不知何时便塌了。我们也很少再去,只是过年的时候在院门上贴一副对联。今年过年,我和父亲回老家给爷爷上坟,父亲绕着远路也没往村子里过,说不想遇见熟人打招呼了。
▲老家麦地里的冬日景象。©李绍宾
五年前奶奶突发脑溢血,经过抢救现在偏瘫在床,只有半只胳膊能动,生活不能自理,所以一直住在养老院。奶奶难以说话了,别人说什么,她只会回答一句“没有了”。若硬要解释,我总觉得是奶奶倾诉着对自己一生疲于应付但终归乌有的无奈。
但今年,我们回老家的养老院看望奶奶时,她闭着眼不愿意动弹,也不再说那句“没有了”,看起来十分没有精神。前段时间,奶奶曾出现无法进食和发烧的情况,当时父亲给我打电话,说已经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但最后奶奶挺了下来,却再也离不开胃管和制氧机。
奶奶也是幸运的。据家人和亲戚说,那段时间村子里不少老人都去世了,火葬场外人们排着队,不托关系便只能等,有的等不及便在夜里偷偷地埋了,连葬礼也不举办。有一户邻居是经营葬礼用品的,当时他们家没日没夜赶做花圈,女主人还要去别人家里给逝者整理遗容,最后竟病倒住院了。男主人说,她高烧的时候说胡话,差点要被送去精神科。
父亲回老家时,甚至也没和自己的姐妹们打招呼,姑姑猜测到这天父亲大概会来,傍晚便发消息邀请来家中做客。但父亲以我从北京回来,为大家健康考虑为由推托。后来经不住姑姑执意,便去了。在饭桌上,姑姑落泪了,说“我一直以为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怎么现在回来了就不愿意见面了呢”。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
▌拆迁之下,“过渡”的春节
或许,这是我在这个房子里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前年夏天,河南遭遇了罕见的暴雨和洪涝灾害。我们家所处地势较低,水深最高达两米。虽然位于三楼,起初父母认为并无危险便未提前撤离,但那几日眼看着水位不断上升,后来因出门买不到食物还挨了两顿饿。最终让搜救队给送了出去,在姐姐家暂住一天就回老家逃难去了。
洪水褪去后,灾后重建便提上了日程。我们家位于县城老城区,也被划入了拆迁改造的范围。旧城改造的规模相当庞大,按照规划,要根据县城古代模样,在老城区四周兴建一道护城河和城墙,并且中间也要疏浚一条河流,构成“日”字型水系,我们家就处于中间那一横的位置上。
▲ 正在开挖的护城河,及远处的灾后重建楼盘。©李绍宾
这套房子是父母在2000年买的,当时不到六万元,其中多半都是借的。因为在暖气和电梯等方面存在不便,目前这座楼上的多数住户都已经搬走了,夜里只剩下两三户的灯还亮着。
春节前,当地又让我们登记,大家推测着可能年后就会拆迁。也许是觉得马上要搬走了,这次春节回家,家中到处都显露着“过渡”的状态。钟表早已不再上发条,指针始终定格在某一刻,也没有再续费无线网络,客厅的电视成了摆设。
但最近,邻居私下都说征迁补偿进展不顺利,可能短时间内无法拆迁。所以这一“过渡”状态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在家待的最后一天,我和母亲散步到了正在开挖的护城河边。年后,工地已经开始施工,旧房屋的废墟绵延起伏着,不远处,就是新修建的集中安置楼盘。这里的一切,似乎充斥着人们对未来的疑惑和希望。
▌放开的鞭炮,回不去的年味
河南禁放烟花已有数年,虽然过年时偶尔也能听见零星的鞭炮声,但是大多数家庭都不再放了。当地人对放开烟花燃放的呼声很高,理由多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自然有道理”,更相信过年燃放烟花能驱散病毒。
腊月二十六,省会郑州印发了《烟花爆竹安全管理条例》,放宽了燃放要求。我所在的县城,则是在腊月二十八才跟进调整的。此时临近过年,大家购买途径困难,不免发一些牢骚。
由于突然放开,绝大多数摊点都没有烟花爆竹的售卖许可证,大家只能私下购买。烟花爆竹的价格比之前贵了数倍,并且非常走俏。我当时还未回家,但加上了当地小贩的联系方式,提前抢着在手机上下了单。三把鞭炮,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共花了280元。
▲过年了,当地烟花爆竹非常抢手。©李绍宾
虽然规定了燃放时间和燃放区域,但等到除夕夜,大家并未遵守相关要求,家家户户都开始了燃放,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听着格外热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等到初一,天空蔚蓝一片,人们都笑着说:“以后放完炮要带上太阳镜再出门。”
我其实并不热爱放炮,只是逢着过年凑个热闹。好多烟花由于挨个放得无聊,最后直接捆在一起,一把火直接点了,听个响声。想起父母和我说,他们小时候过年在村子里,听到谁家放炮了,就赶紧钻进人家的院子里,去捡地上没有炸完的半截鞭炮,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拿根香再去点着。对比着从前,或许年味只能在怀旧中去回味了。
▌“尴尬”的相亲
过年在家,几乎每顿的饭桌上都会被父母催婚,自然也免不了要求相亲。经过亲戚、街坊和婚姻中介的介绍,见缝插针被安排了三场。我对此虽无意愿,但毕竟在家仅待几天,不愿过强抵触,便听从着家里。
父亲总是拿着他当年的婚姻经验,认为25岁便已经到了该着急的阶段。初二,姐姐们带着孩子来的时候,母亲还对我说:“现在就差你了,等你有了孩子,咱们这个家得多热闹”。
父母把我的婚姻看作了他们最重要的事,甚至把自己人生的意义几乎全部寄托在了上面。按他们的说法,他们现在这个年龄,还在每天努力工作,就是为了给我攒钱成家。
我自然不好反驳,一方面体谅到父母确实不容易,另一方面短时间劝说他们改变想法是极为困难的。但是,这几场相亲都没能成。在外北漂,一个人刚刚过上能顾着自己的生活,面对结婚这个事情我也并未准备好。
同时我也意识到,像我这样刚在一二线城市参加工作的人,回到县城的婚恋市场中,其实处于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处境。无论是学历、职业、收入等各方面,能找到条件合适的并不容易。
虽然在见面前,我就和父母表示可能不太适合,但父母总催着先去见一面,有没有眼缘之后再说。我对父亲说:“你们现在有些慌不择路,根本没有起到把关的作用。”
相亲对象,多数比我年龄大,有的在外面工作,有的刚研究生毕业,有的准备在家考公。但她们普遍都不着急,或许相亲也是听从了家人的安排,还对我说道:“你这个年纪,怎么就出来相亲了?”
初五那天,我们一家上山去“拜财神”,在庙门口遇见一个看手相算命的人,我也去算了一下。那人摸着我的手说:“你这个人命里会有二婚,但是如果结婚够晚就没事了。”不知道父亲是否相信。
很快,春节假期便结束了。初六晚上回京的车次,由于父亲中午喝了酒,我喊姐姐开车送我去高铁站。父亲当时在外,执意要赶回来再见一面,但姐姐担心,回来时天黑路不好走便催促着早些动身。我站在路边等着,父亲没注意到我,骑着车远远就大声吆喝着:“别慌走!别慌走!”但最后见面也只是嘱咐了一句:“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在家时,我曾对母亲说:“在家待着多好啊,要不然我辞职回来啃老吧”。母亲立刻回答:“你还想在家躺着呢?看看我和你爸,现在每天得多累,以后还都得指望你。”
我便知道,上学时春节在家所感受到的圆融和自在,以后或许越来越少,恐怕再难故意装作孩子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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