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岑的随笔写作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3-01-17 22:00:12


【资料图】

《地球尽头的尽头》,(美)乔纳森·弗兰岑著,南海出版公司2023年1月版,59.00元。

□ 武明哲

2016年,小说家乔纳森·弗兰岑结束了为期三周的南极之旅,写出一篇题为《地球尽头的尽头》的长文,发表在《纽约客》杂志上。弗兰岑在文中记录下南极的风物带给他的冲击:“背风处的水面像镜子一样,灰沉沉的天空下,水面是绝对、纯粹的黑色,宛如外太空。在无尽的黑白灰单色调中,是冰川刺眼的蓝色,无论那蓝色是深是浅——我们船后面浮浮沉沉的小冰山上的一抹淡蓝,有拱门、有房间的冰堡,浓烈的深蓝;崩裂的冰川泡沫塑料般的浅蓝,都使我无法相信我的双眼看到的是大自然的颜色。”作为狂热的观鸟者,弗兰岑对南极的企鹅有着不一般的深情。他对王企鹅的礼赞令人动容:“在野外看到王企鹅,对于我来说,不仅使得此次旅程不虚此行,似乎作为出生在这个地球上的理由都已经足够。诚然,我喜欢鸟类,但我相信若是一个来自其他星球的访客,同时看到一只王企鹅和一只最完美的人类标本,在眼睛不被性吸引力蒙蔽的情况下,也会宣称企鹅显然是更美丽的物种。”

弗兰岑之所以会想到去南极,是因为他收到姑父沃尔特的遗赠——七万八千美元。在文章中,弗兰岑回忆了与姑姑、姑父一家的交往,随着记述的展开,姑父的形象开始变得非比寻常:原来,弗兰岑的父亲病故前曾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而弗兰岑的姑姑也患上此病,并住进了养老院,姑父遂来向弗兰岑的妈妈问计。“他们二人发现,这是他们首次独处,却发掘出彼此之间如此多的共同点——他们都是热爱生活的乐天派,都和一个顽固而阴郁的弗兰岑家人结婚多年。他俩就此坠入一段目眩神迷、其乐融融的关系,爱意随之萌发。”由于弗兰岑的母亲当时病情已加重,这段爱没能有什么结果。但弗兰岑却说:“是母亲打开了我的双眼,让我看清沃尔特是个多么值得珍视的人。”若从传统的伦理标准出发,自己的姑父爱上了自己的母亲,这样的事似乎是让人感觉别扭、应加隐晦的,至少不该原原本本地写进随笔里,可乔纳森·弗兰岑却这样做了。而这一做法竟丝毫没有惹人不快的地方,你从这一讲述中读出的,似乎只有赤诚的心灵的憧憬、际遇的无奈和生死的感喟。读者的感受,从诧异开始,在共情中结束。弗兰岑的写法,是让私密家事跟南极之行交织在一起;人生、世界、自然,在搅拌之后,变得滋味绵长。

乔纳森·弗兰岑的新随笔集,便以这篇《地球尽头的尽头》为书名。贯穿全书的一大主题,是观鸟。老实说,我本来对观鸟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甚至,对鸟,我也是不感兴趣的。然而,读了弗兰岑的书,我觉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被他说服了,至少,我现在能理解保护鸟类的那些人了。如果说有什么能证明写作的力量的话,那我的阅读体验也许就是一种证明罢:让不感兴趣的人感兴趣了,让不理解的人理解了,这不就是文字之力吗?就此而言,弗兰岑的文字是有力量的。

在《鸟类为什么重要》一文中,弗兰岑语重心长,感慨系之,他写道“真正能通过鸟类数量有效显示的,是我们道德价值观的健康程度。野生鸟类之所以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它们是我们和自然世界最后、最紧密的联结,否则这个世界就将离我们远去。”“它们身处人类之中,却不从属于我们。它们是演化所创造的另一种统治世界的动物,它们对人类的冷漠,应当作为一种惩戒性的提醒,提醒我们自己不是衡量万物的标准。”认识到人类不是万物的尺度,正是弗兰岑热心环境保护的起点。弗兰岑面对自然时所秉持的态度,同时也是他面对写作时的态度:时时刻刻,保持自省。

在乔纳森·弗兰岑这部随笔集的卷首,是一篇谈论随笔写作的文章。事实上,自从19世纪初期英国的随笔作家威廉·哈兹里特提出所谓familiar essay(亲切随笔、家常随笔、小品文)概念,英国的随笔有一脉就主要围绕日常生活中的趣事和偶感展开的,像后来的比尔博姆、E.V.卢卡斯等就属于这个路子。这一派作家其实要为随笔这一文体的琐屑化多少负一点责任的,在不少读者那里,生活随笔变成某种消遣性的、可有可无的文字玩物。到了当代,阿兰达蒂·洛伊、扎迪·史密斯以及乔纳森·弗兰岑这样的作者,将英文随笔引到一个更严肃、更真诚、更激烈的方向上来。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随笔,让随笔重新变成一种能反思、探讨严肃社会议题和生命中最重要之事的文体。

弗兰岑写道:“写作或者阅读随笔并不是停下来自问你到底是谁以及你的人生意义为何的唯一方式,但它是一种很好的方式。”我们不难看出,他将随笔置于甚高的地位,赋予其严肃性。他也有意消除许多人都可能会有的对随笔的轻视之心,他认为:“尝试写一篇完整的东西,一篇随笔,让我意识到自己想法的草率,它还大大增加了让我蒙羞的风险,因为随笔写作并不随意。”弗兰岑是全力以赴去迎向这一文体的。他用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我开始把随笔作家看作消防员,当所有人都在逃离羞辱之火海时,他们的职责就是径直冲进去。”这样一来,他的随笔写作中就灌注了异议之精神、诘问之精神、自剖之精神,而这,在价值如此纷乱的时代,是极为珍贵的。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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