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希蒂希评《我爱你》︱悲情浸润的悼亡之作
Hanne Ørstavik, Ti Amo, translated by Martin Aitken, Archipelago, September 2022, 128pp
汉娜·奥斯塔维克(Hanne Ørstavik)这位来自挪威的杰出作家,近年来终于为英语读者所知。2014年英国佩瑞涅出版社推出《蓝色房间》英译本(挪威原版于1999年问世),这是一部篇幅短小、气氛紧张不安的寓言,讲述了一个年轻女子约翰娜的故事,她专横的母亲将她锁在卧室里。约翰娜原本要去机场与她的新男友一起出门旅行,她的母亲却另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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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房间》(黛博拉·道金翻译)向读者展示了奥斯塔维克作品中许多长期延续的主题和模式:幽闭的环境、未得到满足的渴望、扭曲的爱、无法被信赖的母亲。奥斯塔维克笔下的人物经常发现自己被陌生的新边界所限制。也许是因为他们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或一个大雪覆盖的偏远村庄。爱人或丈夫可能已经被弃;新的恋情可能就要点燃。书中的人物能够暂时找到逃离之处,但他们的自我又总是常伴左右。简短、紧张、高度电影化的戏剧性情节在气氛浓厚的封闭环境中上演。奥斯塔维克在新书《我爱你》中写:“我的小说几乎总是从某个地点开始。”
《蓝色房间》问世四年后,马丁·艾特肯——也是全球知名的挪威作家卡尔·奥韦·克瑙斯高的译者——接下了翻译奥斯塔维克的事业。他从她最著名的作品《爱》开始,这是现代斯堪的纳维亚文学的经典之作,1997年在挪威首次出版。《爱》的主人公是一位年轻的单身母亲,一天晚上她把焦虑不安的八岁儿子丢在家里然后进城去玩。第二天是男孩的生日,他(并非没有理由地)担心妈妈已经把这天给忘了。在只能听天由命的情况下,他出门走入了冰冷的夜晚。
与《蓝色房间》一样,《爱》兼顾了现实主义的模式与梦幻般的语调。这本书极度诱人但又不安,赢得了美国笔会的译著奖。作为一个系列,艾特肯先生与杰出的群岛书店合作,在去年推出了奥斯塔维克2004年的小说《牧师》的英译本,讲述了一个年轻女子放下她在德国的学业,前往挪威北部担任助理教区牧师的故事。故事发生在严苛极夜中的一周,包含了一场自杀、清算和一幕精神救赎。
现在这本《我爱你》,是奥斯塔维克迄今为止最个人化的作品。虽然她有好几本小说的主人公都是作家或讲师,但她并不总是以自传体作为标准创作模式。但是,这本书可称自传。事实上,它可能更接近于纯粹的回忆录。书中并未命名的叙述者是一位作家,爱上了她的意大利语出版商,并搬去米兰与他一起生活。不久之后,他被诊断出患有胰腺癌,并在不到两年后去世。这是奥斯塔维克的亲身经历。
《我爱你》——原书名以意大利文“Ti Amo”写成——发生在2020年1月的几天里,并回顾了在此前几个月中不断累积的恐惧,再往前追溯到这对夫妇第一次相遇和相爱的时候。它运用了日记(“在我写到这里的时候……你明天就要进医院了”)和回忆录的形式,将这个男人的病况进度,对止痛剂的渴求,逐步被削减的生命力和以及微小的快乐在一天天中逐步展开,并以一种更为宽广的哲学化模式来消解。
奥斯塔维克自称她在两星期内写完了这部中篇小说。这是可信的——而且并非坏事。小说原始而直接的一面既是这个故事在悲剧性的“现在时”所展示的细枝末节的中心,也是作者思考她那充满“本应如此”的过去和不确定的未来,从而塑造心态的核心。
在小说中的“当下”,她的丈夫已经来日无多——尽管他并不知情,或者拒绝知情。她为了寻求“某些实证”,几天前私下去见他的医生。“还有多久?” 答案是几个月。医生说:“但不要告诉他……他需要希望。”对我们的叙述者来说,这不仅是一个道德问题,更是一个审美问题。无论在生活还是艺术中,她一直承诺恪守真实。她甚至选择与母亲断绝联系数年,“这样她在的时候我就不会消失”——这样的决定使她能够写作。现在,她不得不向最亲近的人撒谎。也许这也难怪她将已经动笔的小说搁置起来。相反,她开始写《我爱你》。
奥斯塔维克温柔地承担着作为照顾者的角色,抚慰她的伴侣随着身体衰弱而带来的委屈,满足他对隐私和亲昵的需求。她也以客观的角度看着他:化疗破坏了他的头发(“现在你的头这么小了,看起来很奇怪”),他的目光在吗啡中迷茫(“我看到的这个人,还是你吗……?”)他在享受一杯热巧克力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个小男孩;他患病的身体被衣服淹没。他试图继续正常生活,去办公室,搞一场新年聚会。他不愿意与死亡打交道——这种反应似乎既是一种生存本能,又是一种退缩。叙述者想知道:“一个人怎样才能将坚韧提供给其他人?”但这不是她的职责。
对我们的叙述者来说,四周的墙壁也在向她步步逼近。公寓可以让人窒息;疾病在一切事物上盖上了一层阴霾。米兰让人觉得陌生而不友好。她在环游世界、参加各地文学节的过程中找到了解脱——然后是内疚。然后她在墨西哥遇到一个人,一个英俊男子。“我们之间有那么一种电流……一种不折不扣的‘是’。”生活还在继续。而恰恰是这种认知,以及背叛,使她能够鞭辟入里,真实地写出我们眼前的文字。她尚未准备好那本小说。但她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
奥斯塔维克的成就并非在其主题中拧出悲情:悲情已经浸透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能够清晰、准确、坦率、顽强地捕捉到不断变化的自我意识,尽管它所依赖的基础每时每刻都在崩塌。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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