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岭说客

来源:山西晚报 2022-11-25 10:02:49

《上岭恋人》 凡一平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该书收录作者2022年创作的中短篇小说十一篇。凡一平通过这些小说讲述人生的际遇及人性的挣扎,人物在面对爱情、婚姻、友情、职业以及烦琐的日常时,表现出的坚韧、包容、仁爱和温情令人动容。这些故事根植于上岭,在字里行间闪烁着人的善与仁,道出小人物细腻的平凡生活。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他一辈子几乎只做一件事:晕闻。

晕闻是壮语,意思是劝说别人。晕是劝说,闻是人,那么晕闻的人,就是说客。

樊宝沙是上岭村的说客。他是我堂叔,从我记事起,就耳闻目睹他走村串户,去做说客。他凭着一张嘴,或三寸舌头,说服了一个又一个人,解决了一桩又一桩事情。

我清楚地记得我五岁那年,樊宝沙去劝阻韦光益和潘秀香夫妇把女儿送人,那过程和情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那是寒冬腊月的一天,我还蜷缩在被窝里,有人抠我的脚心,我被迫掀开被子跃起,定睛一看,是堂叔樊宝沙。

堂叔樊宝沙那年大概三十岁,精瘦得像个猴,满脸胡子。咧着嘴对我笑,说:“想不想吃糖果?”谁不想吃糖?我立马点头。

“快起来,跟我走。”

我穿上我认为最好的衣服,从里屋出去,我假装不愿意,或装乖孩子,回头看父亲,征求或请示他同意。父亲没有动作和表情。堂叔见我扭扭捏捏,说:“我跟你爸讲过了,借用你一下。”

我以为堂叔是带我上街,因为街上才有糖果卖。想不到他带我走往的是与街相反的方向,走着走着,进了村里的某家。我后来具体地知道是韦光益的家。

这户人家我更小的时候应该来过,有些印象。我印象最深的,是十分的破陋,房屋的泥墙四处开裂,房梁腐朽,屋盖的瓦片残缺不全。我现在看到这家唯一的变化,是多了一张小床,是竹子搭的,歪歪扭扭,快要垮了。

堂叔樊宝沙与韦光益在两张小矮凳上坐着,面对面。说是面对面,韦光益一直低着头,像是愧疚或丢脸的样子。他身着单衣,脏兮兮的,打着补丁,应该四季都穿着这身衣服。再放眼看去,房屋里还有人,至少有三个比我大或比我小的孩子,躲在两个倒扣的箩筐后面。眨眼间,发现还有人,是刚从屋后进来的,一个裹着头巾的妇女,我后来知道叫潘秀香,是韦光益的妻子,潘秀香怀里抱着襁褓。我发现女人和女孩们都屏息静气,听两个男人的谈话。

我站在堂叔樊宝沙一侧,看见他扫视了一遍房里的三个女孩和潘秀香怀中的襁褓,然后对韦光益说:

“要卖的是哪一个?”

仍低着头的韦光益说:“不是卖,是送。”

“我的意思是,你四个女孩子,要送哪个给人家?”堂叔樊宝沙说。

韦光益这才抬起头,视线移向潘秀香怀里的襁褓,像生怕女婴听见一样,只努了努嘴。

堂叔樊宝沙将眼光投向潘秀香,“抱过来,我看看孩子。”

潘秀香抱着襁褓过来,把孩子呈现在堂叔樊宝沙眼前,也显露在了我的眼前。我看见襁褓里的婴儿,小不拉几,面黄肌瘦,像菜地里被水淹的南瓜。

堂叔樊宝沙看了婴儿的样貌,却说:“这孩子天庭饱满,眉清目秀,鼻子高挺,耳垂肥大,是富贵相啊!”

韦光益露出苦笑和冷笑,像是表示不信。潘秀香的眼睛倒是露出了点亮光。

堂叔樊宝沙说:“起名了吗?”

“韦四红。”韦光益说,又摇摇头,“送人后要改的,至少改姓。”

“生辰八字?”

潘秀香边想边报出韦四红出生的年月日时。

堂叔樊宝沙用心记下,然后掐指算,嘴里默念着什么,过了很久,才张大嘴巴说:“四红这孩子八字格局,是专旺格。专旺格中属稼穑格,格局中有地支三合、三会,而且有食神泄秀,正印护身,格局清纯高贵,结合相貌、姓名,是富贵双全的命。”他顿了顿,忽然呼喊:“这孩子不能送人呀!”

韦光益一震,看了韦四红几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另外的三个女儿。只见三个女儿瑟瑟发抖,紧紧抱成一团,还在发抖。

“其他女儿也不能送,一个都不能送!”堂叔樊宝沙斩钉截铁地说,他站了起来,对除了我以外的人指手画脚,或评头品足,意思是韦光益全家的人,相生相成,缺一不可,阖家团圆,勠力同心,将来才能发达兴家,福荫后代。他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

韦光益仍高兴不起来,或者还有烦恼,说:“可现在我们家那么多口人,养不起呢。”

“这你就短视了,井底之蛙。”堂叔樊宝沙说,“穷和困难是暂时的,天无绝人之路,冬天过去就是春天。对未来的生活要有信心。”他这时把我拉过来,推到韦光益前面,“晓得我为什么把他带来吗?我侄仔。”

韦光益看看我,又看看堂叔樊宝沙,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看看,我这侄仔样貌,南人北相——南人北相贵人命,晓得吧?”堂叔一边摸着我的脸和眼眉一边夸我。

“晓得,你侄仔命太好了。”韦光益看着我说。

堂叔樊宝沙的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他就是你家的贵人,送财童子!”

韦光益瞪大眼睛,说:“怎么讲?”

“我这侄仔将来就是你小女儿四红的老公,你的女婿。他属龙,四红属鸡,鸡就是凤,龙凤呈祥,我给他们合过命了,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堂叔一边摸我的头一边说,“我哥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比你家好太多了。只要四红和我侄仔现在就定亲,你想想,我哥嫂他们家,能不帮你渡过眼前的困难吗?”

韦光益的眼睛亮是亮了,却还有疑虑,说:“好是好,可你哥会同意吗?”

“正是我哥叫我来的!他不同意我敢乱讲吗?”堂叔樊宝沙大声说,像是我父亲真的委托他一样。

韦光益眉头舒展,看上去踏实的样子。他的妻子潘秀香终于露出了笑容,像花一样好看。

从韦家出来,我以为堂叔该带我上街买糖果了。没想到他说话不算数,耍赖不带我上街买糖果了。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想想,我今天给你讨了个老婆,难道不比一颗糖重要吗?”

我想想也是,服了他。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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