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 旦
从电视上看王佩瑜清唱《搜孤救孤》,儿子从旁瞥了一眼,说:“原来京剧都是男的唱女声,女的唱男声。”王佩瑜是坤生。他这么说,也是常听见我唱旦角。但他的说法是片面的,京剧男唱女、女唱男,并非死规矩,这里有历史背景,也有个人喜好、嗓音条件的原因。
从历史背景看,旧时不让女人登台,生、旦、净、丑,就都由男人演;我喜好唱旦角,是被先入为主了,并没人强迫——十一岁,偶然看到李炳淑主演的京剧电影《白蛇传》,白蛇和青蛇从峨眉山飞出,白蛇从云雾间一抬头,露出一张美人脸——年轻的李炳淑真美呀!随后,就是一声京胡的脆响,瞬间击中了我的心。
白蛇就是旦角,从那次,我开始喜欢京剧、学京剧,就学了旦角——青衣。
就总有人问,你说话声音那么粗,唱戏怎么就变细了呢?就连戏友也惊诧,说你居然还有小嗓,难得。小城的票友,唱男旦的唯我一人。如今的舞台上,专业男旦也凤毛麟角了。过去稀松平常的事,现在倒成了新鲜事。我解释说,每个人都有小嗓,无论男女,只要会发声,就能唱了。
梅、尚、程、荀“四大名旦”,各有各的发声方法,韵味各不相同。
梅兰芳嗓音圆润明亮,音质明净清纯。荀慧生擅长演花旦,嗓音朴拙、娇憨、甜美,区别就在发声。梅先生发声位置在上颚的前半部分,气息从喉咽部出来,打在这个部位,这个部位的发声,圆润饱满,又宽又亮,又富于水音,是旦角最好听的发声。荀先生发声部位则要靠前些,气息打在上颚,甚至前移到上齿、上唇,就有了娇滴滴的稚嫩味,适合他常演的青年女性。
程砚秋嗓音不如梅先生脆亮,他就另辟蹊径,以气催声,丹田气经过喉咙,从软腭向上、向后走了,因而音质沉郁,他也不在嗓音上争强,侧重唱腔的创新,因而行腔、韵味更胜一筹,程派的唱腔被公认是“四大名旦”里最好听的。
抓住了发声的特点,就容易讨俏。唱旦角并非只是唱小嗓,就像被门挤了,或是猫被踩了尾巴,不行。只要学会发声,男人都能唱旦角,小嗓并非女人的专利,当然,要唱好,还要在字、腔、韵味上反复打磨。
旦角本是以男人的声带条件、身体条件量身定做的唱、念、做、打。从京剧发展初期的胡喜禄、梅巧玲、时小福、余紫云奠基,再经陈德霖、王瑶卿传承、革新、教授,到“四大名旦”,已达到了顶峰,之后,张君秋又汲取“四大名旦”精华,创立了近乎完美的张派唱腔。旦角舞台,曾是男人的世界。
这也是后来的女演员,始终遵循男旦的规矩的原因,至今,也没有能超越“四大名旦”的女演员。甚至还有种说法,她们虽身为女人,却在模仿男人如何演女人。比如李炳淑,她是魏莲芳的弟子,魏莲芳是梅兰芳的弟子,梅、魏师徒,都是男旦。
当然,男人学女人,学得再像,也没有女人像。于是,大师们索性打破“像”的框框。程砚秋到上海演出,观众痴迷不已,但因他个子高、身材胖,一出场,就引发了台下一阵轻微的笑声,可等到他一开口唱,或者水袖那么一甩,台下就立刻噤声了。
可见,男旦的“像”不是外表的像,而是艺术的逼真。
京剧的男旦,并非电影《霸王别姬》里性别错乱的程蝶衣,也不是那种爱翘兰花指、说话娘娘腔的伪娘,更不是仗着身材、模样接近女性,就男扮女装在综艺里哗众取宠的所谓反串。他们是艺术的存在,也是存在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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